翠香走后,日暮沉沉,暉色落在院中的墻角下暗香浮動,稀薄的空氣被染上了一層素淡的溫煦。
走進茶房,本在干活的丫鬟們看到我,都忙著行禮,我一面打量著板案上的各色花瓣,一面擺手叫她們起來,菊香看到籃子里已經(jīng)被晾干的茉莉花,笑問道:“今兒是要做茉莉甜蜜餞嗎?”
旁邊的丫鬟恭謹(jǐn)答:“是?!?p> 我想了想,說:“這些花看起來色澤甚好,前兩年都沒得過這么好的,全做甜蜜餞實在有些可惜。”
我看了菊香一眼,兩人挽好衣袖,仔細凈了手,去年冬天大雪時幸而儲了一壇子的雪正埋在院中的桂樹底下,方才派去的丫鬟也恰好已取了它來,我拿出瑩白透碧水蘭花壺,將壇子里化開的雪水小心的往壺里注滿,放在爐子里溫煮,再依著顏色挑選出幾片茉莉瓣、荷瓣、金銀花瓣來用水泡開后,精心點綴放入壺中。
正低著頭,王升突然跑進來道:“怎么還不上新茶?不知道明世子、世子和王爺都等著潤喉嗎?”
我微微抬了下頭,出聲道:“別急,就來?!?p> 王升打眼才看到我,趕忙行禮,而后,便低頭默默退出。
很快,東西就已全部準(zhǔn)備好,我轉(zhuǎn)頭往菊香那里看了看,香酥點心她也碰巧剛擺好。菊香端著點蝶過來瞧了一眼,驚道:“二小姐巧思,花瓣在雪水上飄飄蕩蕩著,可真是好看?!?p> 我微微一笑,讓菊香端著點心和茶水,一道隨我往云南王房中走去。
剛到門口,就聽見聲聲沉重地嘆息,想著今日云南王的心情肯定不大好。進了房中,云南王居中站著,低垂著頭,手中握著的紙張已被揉成一團,緊緊的攥著,手背青筋暴起。
滄泱和吳耀都側(cè)立在一旁,我朝云南王稍稍行禮,先上了點心,再笑說道:“爹,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燥熱,女兒今兒做了花茶,爹可愿意嘗嘗?”
云南王瞅著我,沉聲道:“先端上來吧,此刻正是心煩氣躁,口都干了?!?p> 王升看了看我,趕忙走近兩步,接過我手中的木盤,將杯壺輕輕放在桌上,杯子是清色的六月雪形狀托著,頂上頭恰好是繡球紋案,半透明的茶水上,輕輕瀅瀅的漂著幾片幽然的三色花瓣。云南王拿著看了一眼,說道:“確實花了心思。”
云南王喝了一口后,點點頭,說道:“沁人心脾,舒服,”又緊接著喝了一口,“為何淼淼泡得這茶如此清甜?莫不是加了糖蜜?”
我搖頭道:“夏日本就黏膩,如何還能吃糖蜜這類調(diào)味?”
云南王疑惑著,回頭問王升:“你們?nèi)绾尉团莶怀鲞@樣的味道來?”
王升忙曲身回:“奴才不知曉二小姐是如何做的,”又對著我問,“可否勞煩二小姐去指點一二?”
我微微笑道:“我泡這茶的水乃是去年冬天存在桂花樹下的雪水,你們只用一般的井水,又如何能與我這個相比呢?”
王升連連點頭道:“是?!?p> 云南王輕嘆一句:“原來如此?!?p> 我見云南王滿意,眉頭舒展,便笑著轉(zhuǎn)身為滄泱和吳耀端上。給滄泱的是月白色裂紋杯身,上頭以梅花作盞,青葉做托,他目光柔軟的看著我,緩緩接過杯盞,面上神色卻是淡淡的。
而吳耀的則是深藍青瓷杯身,配著合歡花盞,百合為托,吳耀惴惴地拿在手上,朝我點頭一笑,云南王看到我遞給吳耀的杯盞,復(fù)忍不住嘆氣說:“合歡、百合本都是好的寓意,只可惜帝王之意難測啊!”
我看著云南王,輕聲問道:“這都一下午了,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吳耀苦著臉道:“陛下快報傳到,說是下月初八公主就將入云南王府。”
我驚道:“這么快!”心下想了想,也是了,難怪整個王府今兒都為了公主入府的事而忙忙碌碌。
云南王才放松沒一會兒的眉頭,又緊皺了起來,“是啊,我也沒想到陛下會如此心急,就怕他還有別的一些意圖,倒也不是沒有手段,”慮了慮,“但到底要用幾分力對付,還真是頭疼得很。”
我垂下眼眸,琢磨道:“爹,我知道你們一下午都在為這樁婚事而發(fā)愁,可是事已至此,無法回頭了,況且陛下也不會同意回頭的,若爹執(zhí)意如此,陛下正好治云南王府一個違逆之罪,左右都難走,還不如先順著陛下的意思,等公主來了再做第二步打算。”
云南王默了半晌,抬頭盯著我問:“你對公主的心思有幾分把握?”
我微微一笑,說:“十分我不敢說,七八分還是有的。”
好一會兒,云南王才低聲說:“嗯,也有道理,這事現(xiàn)在我們阻攔不了,只能靜觀其發(fā)展,再做打算?!?p> 我瞧著云南王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氣說:“爹,公主如果日后真的做錯了什么事情,爹能不能放她一條生路?”我蹙了蹙眉,小聲說:“畢竟……畢竟公主也是個可憐人?!?p> 云南王頓了頓,說:“你不是確定她不會做那些事嗎?”
我沉默了半晌,顫抖道:“上次明世子說得也對,我回去想了想,確實,皇宮里的日子不是常人能判斷出來的,我也會怕那個萬一。我和公主知心一場,只希望她在這場旋渦中能得平安?!?p> 吳耀低低對我出聲說:“妹妹,你放心,我不會欺負(fù)她的?!?p> 云南王瞟了吳耀一眼,隨之嘆出一口氣來。
滄泱的視線輕輕掃過我,再而落在云南王的面上,慢慢開口道:“再如何,姑爹都不能傷了公主,力度一定要把握好,否則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公主的身后不僅僅只是陛下,別忘了,還有一個莊文太后,”輕笑了笑,“姑爹雖盤踞一方,勢力不小,但若與朝廷相抗還是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了,陛下一旦傾巢而出,再聯(lián)合其他的藩王,那我們將無任何的還手之力。”
云南王點了點頭,默然沉思,轉(zhuǎn)身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云南王低聲說道:“你們的意思我都知曉了,退下吧。”
我們?nèi)艘姥钥焖偾娜坏赝肆顺鰜?,只剩王升一人在里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