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活著的選擇
陳恪一跑出那個狹窄的崖道,就往林子里竄,后面跟著跑出來的要么是身手矯健的少年,要么是追殺的吳軍。
矯健的少年追著陳恪跑,追殺的吳卒則追著少年跑,三撥人在深山老林里來回竄動,驚的老樹枝椏亂顫,走獸嚎叫亂走,不時還踩到幾只無辜的野蛇,滋溜一下被彈出老遠。
這種老山嶺,越往里跑就越人跡罕至,人跡罕至就意味著野獸橫行,危機四伏。
三撥人跑久了,經(jīng)常訓練的吳卒逐漸顯現(xiàn)出耐力上的優(yōu)勢,正要抓住少年們的尾巴,身前突然冒出幾只白紋黑眼的巨熊,攔住他們的去路就是仰天大吼。
“吼吼吼!”
“哇呀,變異熊?。 ?p> 吳卒驚恐,他們從未見過變異如此的羆,徒作幾下抵抗,就做鳥獸散。
少年們也有些驚恐,唯獨跑在最前面的陳恪折返回來,示意稍安勿躁。
“不要慌,這叫白羆,古語稱其為貔貅,是神獸,不傷人的?!?p> “那他們?yōu)楹纬覀兒鸾???p> “大概是因為…我們侵入了他們的領地吧?”
陳恪自語,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來路,一片竹林被他們踐踏的七零八落。
呃呃…這逃跑逃的還真是驚天動地啊。
陳恪有些無語,面對貔貅的憤怒,他小心翼翼扳開一顆發(fā)育良好的嫩筍,咻的一下丟到為首的大貔貅腳下。
大貔貅的粉鼻嘶嘶一嗅,一雙被黑毛遮住的黑眼珠子瞪的滾圓,呆萌呆萌的銜到嘴里咀嚼,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等他把嫩筍全部嚼進肚皮里,這才想起有一群討厭的侵略者還站在他的家園上,惡狠狠的立起他圓滾滾的身子。
陳恪哪里會給他發(fā)威的機會,趁著這閑工夫已經(jīng)搜羅了一籮筐的嫩筍,堆成小山似的擺在面前。
“貔大王…您看,這是孝敬您的?!?p> 陳恪臉上堆滿真誠的笑意,滿嘴討好的話,也不知那大貔貅聽沒聽懂。
不過這次大貔貅可愛的粉鼻聳動的更快樂了,圓滾滾的眼珠子看了陳恪一眼,然后就直直的瞪著嫩筍山,忽然一把全部抱過去,嗷嗚一聲,然后咻的一下滾進旁邊的竹溝里。
他身后的其他貔貅見狀大怒,紛紛嗷嗚的咻咻滾進溝里。
眼看一場王朝的更替就要因為搶食而發(fā)生,陳恪可沒閑情逸致站這看戲,招呼著少年們小心翼翼的離開了此地。
一處小山溝,跑了不知多久的陳恪等人終于喘了口氣,在這個看似安全的地方棲息片刻。
握著手里被烤過的嫩筍,陳恪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呢?
這事他完全沒頭緒。
手上的殘兵已經(jīng)不容許他再犯一次錯誤。
可是糧倉的位置依舊毫無訊息。
“吧唧”一聲,陳恪把咀嚼到一半的嫩筍吐了出去。
難吃死了,神獸貔貅就喜歡吃這個?
陳恪感覺難以理解,要不是老爹給他普及過他真差點以為這是什么洪荒猛獸。
“明明是兇猛的雜食性動物,非得靠賣萌活著?!?p> 陳恪想起今天遭遇貔貅的經(jīng)歷,末了不得不贊一句老爹的評價。
精辟!
等活著回去了,改天去林子抓幾只貔貅仔。
養(yǎng)著玩玩,畢竟他可以賣萌嘛,真可愛!
陳恪思維相當意識流,沒幾秒就把事情想偏了。
“胖砸,給這玩意加點鹽巴嘍,怎么就這么難嚼呢!”
陳恪喊了一句,回頭,發(fā)現(xiàn)熟悉的位置卻沒有熟悉的胖影。
代替張胖的是那個先前就想退縮的裸男斥候。
“小將軍…你,你沒事吧…莫要傷心過度??!”
陳恪的表現(xiàn)讓裸男斥候有些心憂,這怕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陳恪卻厭惡的看了他一眼:“為什么你還沒死?”
“該出來的人出不來,早該死的人依舊活蹦亂跳,老天爺真是沒天理了?!?p> 裸男斥候知道陳恪在罵他,他反倒坦然:“小將軍,有些人能出來卻不愿出來,有些人則是出不來,至于我,我只是想活著?!?p> “再說小將軍也沒必要絕望啊…以劉宗室的實力,未必就會全軍覆沒…”
這番話說出來,陳恪看向裸男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雖然他依舊有討厭,卻突然不恨眼前的這個人了。
只因此人實誠。
陳恪剝開一片筍葉子,又努力嚼了一口,最終連嘴帶手里的嫩筍一同丟了出去,丟在篝火里,發(fā)出咔擦咔擦的聲音。
“果然野獸之食難登雅案矣?!?p> 他突然很感興趣裸男斥候的過去:“為什么參軍?”
“家貧,父母無以濟,服役以養(yǎng)室?!?p> “入斥候尉,猶入死士營,親屬可入軍籍,漢室養(yǎng)之?!?p> 陳恪聞言笑道:“軍籍嘛?那你得感謝陛下啊,咱們大漢的軍籍,可比曹魏、孫吳的軍屯好上千百倍?!?p> 裸男斥候也笑:“我自是感謝陛下,但劉州牧在時,我家雖艱苦,投入名族部曲亦可活之,也無戰(zhàn)事與兵役。”
裸男頓了一下,又重重的重復了一遍:“小將軍,我們只想好好活著?!?p> “沒有遠大的理想,就算有錯嗎?”
陳恪頓住良久,不說話,仰頭望天。
一碧如洗的天空不能給他答案。
國之不存,家安在?縱使能活,亦如行尸走肉。
他很想用這句話來告誡面前之人。
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他知道言之無用。
秦掃六合而一天下,六國子民、貴族,不照樣生存下去了?
他忽然明白:這是兩種思想的對碰,無關對錯,只在選擇。
不過他和裸男斥候,顯然已經(jīng)選擇了兩條不同的道路。
陳恪這一刻想通了很多,突然對那些與自己做出不同選擇的白耳軍少年也生出一絲諒解。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對待陌生人,反倒比自己的親人更寬容。
他不能原諒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伙伴選擇他路,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未曾看透人心。
他還太年輕。
他道:“你既然想活著,那就此離開吧,或回蜀,或再降吳軍,不過你若降吳,再見你,我必殺你?!?p> 選擇不同,是選擇,陣營不同,是立場。
裸男斥候聞言,不可置信,稽首拜下,聲音顫抖:“小將軍明知向前必死,向后則生,依舊不肯后悔嗎?”
陳恪哈哈大笑:“后悔?真是可笑!我原以為我勸不動你這類人,沒想到你還想勸動我嗎?”
“你投降吳軍,是惜命,追隨我左右是因為我是強者,也是惜命,如今還想勸我退卻,莫非也是想以吾之力,惜汝之命?”
陳恪從不掩飾對厭惡之人的惡意遐想,他這么直接的問出來,是想消除心中的不爽,從而更好的前行。
他本就是個粗鄙的二愣子,這裸男也不過是個鄉(xiāng)下漢子,以為做了軍官念了幾天書,就可以這么文鄒鄒的繞來繞去了?
繞個屁啊,有什么話痛痛快快的說了,有啥事直截了當?shù)慕鉀Q了。
我陳恪,我的少年們,還有那些舍生忘死的老兵們,就是頭可斷,血可流,唯獨信仰不能丟!
你們以活著對抗殘酷的現(xiàn)實,我們以死亡誓要改變這殘酷的世界!
道不同不相為謀。
既然咱選的路不同,你他娘的就別想再利用我保命,早點滾出“興復漢室”的隊伍,自己謀生去吧。
那裸男斥候聽到陳恪的怒罵,不怒反驚,渾身發(fā)抖,赫然抬頭,像是即將要做什么重大的決定似的。
他的一雙虎目血絲曝起,身軀氣喘如牛,似乎內(nèi)心做過極大的掙扎。
他竟是語出驚人:
“小將軍,卑職…也許知道吳軍的糧倉所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