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冬至
章武元年十二月，冬至，日出，見君道長，吉。趙云陳恪部自秭歸乘舟逆江返蜀，至于江州，時蜀帝劉備駐于此，遂拋錨進城，進獻俘虜。
巴郡太守李嚴攜郡署諸臣，早早就候在江州城百里處的陽關港，三個木制的方形囚車立在岸前，等見到趙云和陳恪押解著徐盛等人下船時，立馬露出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
“趙將軍神勇，再創(chuàng)不世功勛，此乃萬民之喜，陛下之喜，大漢之喜哇！”
“賢侄，恭喜啊！當日我在白帝就知你命里不凡，必定會干出一番大事業(yè)。”
似是知道陳恪和趙云不會給他好臉色，李嚴話一說完也不等二人回應，立即朝人招呼起來：“來人，奏雅樂，禮敬英雄！”
長長的馳道兩邊響起悠遠的雅樂，古音縱縱，以冕冠之于英雄，百姓夾道觀望，手里勉強湊了些可觀的排面用來“簞壺攜漿以迎之”，鎖在囚車里的徐盛四處觀望，對蜀人仇恨的目光不以為意，扭頭對后面的駱統(tǒng)和馬忠說道，“看啊，蜀人多窮??！”
其中馬忠在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駱統(tǒng)聞言苦笑，流淚道：“蜀人再窮，已無戰(zhàn)禍，可憐我江東，剛擋了劉備又要戰(zhàn)曹丕，民生維艱，百姓苦?。 ?p> 這樣沉默的走了半晌，漸看到江州城的輪廓，劉備已率文武在近郊等候，這時貴族和他們的佃戶逐漸變多，于是氣氛也開始變得熱烈，大抵是對趙云等人的熱情贊頌以及順手附送給徐盛等人的雜草菜籽，這個時代確實還沒有雞蛋可以亂丟的。
等到可以看清劉備面容時，趙云那張一直高冷的冷峻臉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劉備這時見到趙云，激動的小跑起來，趙云倒也利索，果斷下馬在劉備趕來之前已經(jīng)單膝跪地，誰料劉備比他還利索，直接將跪在地上的他擁入懷中。
“四弟～～??！”
“陛…陛下…”趙云穿著胸甲，被卡在劉備的大袍子里喘不過氣來，不過他依舊一動不動，二人緊緊相擁，君臣情深。
不少人都被二人的君臣之情感動得同劉備一起痛哭流涕，頓時人心盡歸，只有陳恪盯著劉備的目光有點打鼓，他可是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懟了一波陛下然后跑路的。
過了片刻趙云劉備好容易寒暄好，劉備才走到陳恪面前，盯著他看。
“你，很不錯。”劉備這樣說道，他握住陳恪的手，與其一齊翻身上馬，朝眾人宣布道：“此乃……英雄之子??！”
氣息頓了一下，陳恪就聽到他身后不遠處，李子軒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英雄之子！”
“英雄之子！”
繼而是張胖。
繼而是楊純。
繼而是所有的白耳軍少年和老兵們。
最后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鋪蓋過了所有人群。
混亂中就連魏昌都不情不愿的舉起手，有氣無力的喊道：“英雄…之子？”
天哪，我兒子竟然變成英雄了？
??？？？
正在魏昌滿臉問號的時候，坐在小馬駒上的陳恪有些怔然的抬頭看向背后的劉備。
劉備的額頭足足高了他一個頭。
只有這個瞬間，陳恪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他還有長輩是可以依靠的。
陳恪緊繃的身體在某一刻松弛，貼在劉備筆挺堅實的胸膛上。
他忽然想起某一天，陳到背著他走過水畔，背脊的溫度也似這般溫暖如玉。
爹……
陽光斜斜的灑在官道上，將人和馬的影子拉開一道長長的距離，歡呼還在繼續(xù)，愈發(fā)的熱烈，這位被稱為英雄之子的少年，眼眶濕潤了。
大軍入城，漢皇帝詔，曰：“冬至，日出，見君道長，吉，故知基業(yè)將興，群臣賀，天下賀?！?p> 此時，萬里處的荊襄已是血與火的戰(zhàn)場。
陸遜與其弟陸瑁站在江州郡署某處的望樓上，看著劉備大股部隊緩緩入城，百姓夾道歡送，他盯著白馬趙云看了看，又看向陳恪，最后目光落向徐盛等人的囚車時明顯一窒。
“太過分了，既已修好，為何還要如此羞辱我江東大將！”陸瑁城府明顯不如他大哥，直接低聲喊了出來。
自北井山談和之后，孫權雖說答應了陸遜停戰(zhàn)的要求，但關于宜都郡與武陵郡土地交割一事卻只字不提，非但如此，此役之后，陸遜表面上還是吳軍最高統(tǒng)帥，但由于身肩外交之責，孫權便讓安東中郎將孫桓暫時節(jié)制了陸遜的大軍。
至于這個暫時是多久，那就值得體味了。
因此陸遜聽了其弟的話，不以為意，孫權在打贏夷陵之戰(zhàn)后曾經(jīng)極盡宣傳吳軍軍威，把繳獲的大量錙重武器奉送給宗主國曹魏，還在奉表中極力吹比。
大體意思就是告訴曹魏曾經(jīng)在漢中打的你屁滾尿流的劉備軍如今被自己打成了狗，以此類推你曹魏更是打不過我大吳國，勸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則后果很嚴重之類的。
雖然孫權寫的可能比較委婉，但是這對于正在籌劃伐吳的曹丕來說，就是這個意思嘛！
好嘛！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于是曹丕大筆一揮，三路大軍轟隆隆的殺向東吳腹地，一場堪比夷陵的大戰(zhàn)又在江南打響。
吳國人對內對外都在宣稱自己大勝，那么好不容易搬回一局的劉備自然不會落了聲勢，直接安排一場英雄巡禮，俘虜游街，接下來想必就要大肆宣揚吳國割土的事情了。
對，沒錯，孫權說的贈土，到劉備著自然就變成戰(zhàn)敗割土了。
雖然這割的土有點雞肋……
不過劉備自己都不介意了，其他人還敢說什么？
不過陸遜看劉備現(xiàn)在的架勢，就算江東把土割給他了，徐盛這三個將領能不能要回去還不一定呢。
就在陸遜、劉備這兩方圍繞著孫劉勢力的利益問題各懷心事的時候，陳恪已經(jīng)騎著他的小馬駒在城市中游行了五圈，這位剛開始還頗有些羞澀的少年已經(jīng)完全敞開了去瘋，在馬上瘋狂揮手致敬，江州城中各式身份的人魚龍混雜，此時也在街道兩旁瘋狂響應，劉備為了慶功在今晚大設鄉(xiāng)宴，冬至大節(jié)，市不閉戶，港不作息，全城狂歡。
這樣一來負責值守江州的戍衛(wèi)部隊可就吃大苦頭了，巴郡太守李嚴此刻早已焦頭爛額。
偏是劉備回了宮署，他還得隨著車隊一圈又一圈的巡游，陳恪等人在馬上笑得越開心，他的一張老臉就越像爛皺了的柿子皮。
為什么當初就沒給自己也備匹馬呢？
李嚴這樣想道。
陽光逐漸西斜，變成一道火紅色的光芒將長空里的云海渲染的一片金色。
天色漸暮，巡禮的車隊在江州城中不知轉了多少圈，行人漸去，徐盛在囚車里嚼著菜籽睡著了，駱統(tǒng)淚流滿面，馬忠還在發(fā)呆……
陳恪的小白駒踏在石頭路的最中央，邁著輕快的腳步又一次經(jīng)過郡守府，這時的陳恪終于在稍微稀索人群中注意到臺階上那個綠花碎裙的少女，她背對著他，披頭散發(fā)的跪在郡守府大門前，冬至的暮陽照在女孩身上，發(fā)出慘白的光。
陳恪忽然覺得這座城市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歡快，他有些興味索然。
英雄的巡禮被提前終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