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寒披頭散發(fā)癱坐在地，不停地喘著粗氣，兩顆眼珠游移沒有交點，看起來頗為頹廢。
軟床微微顫抖起來，從被子里躥出一抹黑霧，在空中打了轉(zhuǎn)兒，變作一條七寸霧身小蛇，徑直向青寒襲來。
青寒內(nèi)心泛起苦澀無動于衷。
這小蛇臨近其身前，卻是蛇頭猛地一偏，轉(zhuǎn)而在青寒身體周圍緩緩游動。
游動幾周后，霧蛇咝咝吞吐黑信，同時散開變回黑霧，以極快速度穿過石壁孔洞。
本寂靜的山間，驟然從地底傳出劇烈的尖嘯之音，這尖嘯傳遞著難以想象的凄厲與憤怒。
猶如是山魂在暴怒一般，霎時間狂風大作原地而起，樹木叢林沙沙作響被刮得東倒西歪，驚醒了山間所有的生靈。
大半個巴國的墳墓和泥土下，伸出無數(shù)或腐爛或白骨的手臂。
這些手臂不停轉(zhuǎn)動，似乎在尋找什么。
最后所有白骨縮回地底再無聲息。
所有腐爛手臂齊齊對準同一個方向不停前后擺手，從根部生出一個個黑膿包不停向上蠕動到手心匯聚。
這手心膿包越來越大，最后噗呲一聲膿包爆開，滾出來密密麻麻的蛆蟲和綠色粘液，又從蟲縫中鉆出一道道黑氣。
無數(shù)黑氣剛一脫困就如蛇一般，圍繞腐爛手臂游動幾圈。
黑氣忽然齊齊偏頭，對準金刀山方向，如箭矢一般風馳電掣而去。
在這范圍內(nèi)終日都在游蕩的殘魂，他們虛幻的裝束各異，看起來年齡性別身份各有不同，有些顯然死了不知有多少年頭了。
此時魂魄早就消散大半，只剩下一絲殘魂本能地尋找自己的過往與身體。
殘魂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本無意識的雙眼露出迷茫與掙扎。
這迷茫漸漸被恨意與憤怒取代，殘魂粉碎崩潰化為一道黑氣直奔天際。
石壁孔洞被灌入勁風，拍打在石窟二層的石壁上。
后來勁風逐漸夾雜了絲絲陰風鉆入青寒毛孔。
這陰風越來越濃，最后竟是完全取代，猶如冰冷的箭矢劃過全身。
青寒不禁打了個冷顫，目光透過孔洞，似乎看見一個柔弱的女子，正在以怨靈之軀瘋狂吸收亡靈的力量。
生前沒有過修行，即便是化為怨靈本也無法做到這種事的，卻僅僅憑著恨意就能影響亡靈的意志。
她欲要憑此邁過陰陽兩隔的門檻，讓所有人承受跟她一樣的痛苦與絕望，更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青寒心中萬千思緒攪成了一團亂麻，手中劍從剛才開始就不停顫抖，并發(fā)出沉悶的嗡鳴，又似乎被什么困住，只能在里面四處亂竄，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掙脫的跡象。
洞窟外萬千黑氣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霧狀黑球，這霧球翻滾收縮不斷變小，表面接二連三幻化出無數(shù)五官模糊，看起來極為痛苦的人臉，密密麻麻擠在一起不停蠕動。
撕心裂肺的哀嚎讓青寒心神俱震，他急忙把劍握穩(wěn)，身體穿透了石壁。
那霧球已經(jīng)在半空縮成了心臟大小，也如同心臟一般有節(jié)奏地開始跳動。
伴隨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會推開一圈黑色氣浪，在周圍九丈方圓盤旋不散。
漸漸那黑色心臟跳動越來越快，黑色氣浪一波接一波擴散堆積。
這塊九丈方圓已經(jīng)形成了以黑色心臟為中心的一片黑暗領域。
黑色心臟被黑暗湮沒，青寒把雙眼青灰之芒用到了極限，也不能窺視那黑暗內(nèi)里。
三個時辰過去，那黑暗忽而以極快的速度從中心開始膨脹起來，頃刻間變得比之前霧狀黑球還要巨大。
大到不能擴張時，表面出現(xiàn)了無數(shù)裂隙，隨后轟然爆開，蛋殼一樣的碎屑倒卷消散。
青寒的視野里竟生出了一只體型碩大的怪物。
這怪物體大如丘，通體漆黑無光，看上去像一塊不規(guī)則的扁圓巨石，表面非常粗糙，中間有一條橫貫左右的細縫。
細縫微微開合，散出一股子綠氣，露出起伏的黑色嫩肉。
這活脫脫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蠣蛤。
青寒光是盯著這個怪物，都有些頭暈目眩，漸漸生出虛幻之感。
這蠣蛤一陣抖動就張開了大口，里面黑肉起伏間擠出一個小點。
青寒定睛一看，赫然就是李若靈的半個頭顱。
她此時的模樣詭異異常，頭頂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發(fā)，身體全部進入了蚌肉里。右眼被耷拉的眼皮遮住，只露出一絲眼白，左眼眼角撕裂大開，半只眼睛擠出眼眶，眼角不停流下綠血，正被下面黑肉歡快的蠕動吸收。
她的左眼四面八方亂轉(zhuǎn)一通，突然直勾勾地盯著李家村方向，巨大的身子立刻縮小，化為一道烏光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即便青寒早就有所準備，此刻看見這女子的巨大變化仍是讓他目瞪口呆。
“真的是蜃，巴國不靠海，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思考許久，青寒還是不得其解。
........................
畫面在這里再次破碎崩潰，青寒又回到洞窟一層。
洞窟內(nèi)只有一個身著青衣的年輕女子。
她此時坐在石桌一端，帶著恬靜的笑容，向青寒點頭示意。
青寒略微猶豫，還是來到女子對面坐下，把躁動不安的大劍橫在雙腿上。
他在女子身上看了好一會兒，她現(xiàn)在的模樣與當初不一樣了，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當年的痕跡。
她倒也不像平常女子般羞惱，同樣平靜地看著青寒的眼睛。
看著桌上佳肴，青寒苦笑起來。
“姑娘手段真是高明，在下已然分不清幻與真。”
女子聞言青袖掩笑，有了些許捉狹意味。
“郎君說笑了，那些過去可都是真的。當初郎君視而不見，奴家可是相當惱怒呢?！迸友鄄鬓D(zhuǎn)間，忽而又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她也算幫了我一把，現(xiàn)在嘛，她早就離開了?！?p> 青寒微垂著頭，指腹在劍身上摩挲，一如當初在開陽觀內(nèi)。
他意味不明地問道：“你看到了我的夢？”
女子若有所思，玉指挽著青絲，沒有回應。
窟中寂靜持續(xù)了半刻。
青寒停下手上動作，洞窟內(nèi)溫度驟降。
女子紅唇微抿，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隨意地在青寒雙腿上掃過。
“郎君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與蜃幻里有些不一樣。”
青寒表象不改，內(nèi)心生起了殺機，溫聲說道：
“如是青某那般直率，閣下還會放我出來么?！?p> 平靜的語氣，兇險的話語。
女子夾起一小塊肉片，放進嘴里慢慢咀嚼，微瞇著眼睛含著愜意的享受。
“郎君可認為幻兒是惡？”
青寒沉默半晌，忽而站起身來，探出手往劍身上輕彈。
如彈走灰塵一般，頓時劍身顫動，黑色塵埃四溢，附著纏繞著青寒的身體。
其雙目黑芒大閃，彌漫了整個洞窟。
大劍隨著表面塵埃脫落，陣陣歡快的劍鳴高亢尖銳。
與此同時，青寒握劍猛地一揮，身體周圍纏繞的黑色塵埃驟然倒卷凝聚。
最后化為一把漆黑劍鞘被青寒握在左手，右手余留一把長三尺五寸九分，寬一寸八分，通體幽暗無光的劍鋒不停嗡鳴掙扎。
此劍剛解開封印就生出一股渴望的意志，欲要掙脫掌控直指女子所在。
青寒露出無奈之色，一邊內(nèi)心咒罵，一邊揮動手臂在地面瘋狂劈砍，鏗鏗鏘鏘留下一道道劍痕。
待到意志略微平息時，他立刻歸劍入鞘，躁動立刻平靜下來。
女子收回注視的目光，眼里竟有了駭然之色，剛才只不過稍稍注視此劍，便生出了被拉入無底深淵的錯覺。
要知道生出錯覺這種事情她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
這還倒是其次了。
后來再看到被黑色塵?？M繞的青寒，這男子身上好像多了一些東西，莫名地令她恐懼悚然，讓她的心神竟然有了一絲顫抖！
女子強自鎮(zhèn)定下來，手心當即綠芒閃爍。
她微笑著說道，“郎君這是想要殺我，幻兒還以為遇到了同類。”
“收好你的蜃龍之力，好不容易凝了形，也不想就這樣沒了?！鼻嗪捳Z多了幾分陰沉，還有著意味難測的笑意，“姑娘最好忘了，不然真會死的?！?p> 說罷，青寒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隨后邁開步子就要離開。
幻兒聞言一怔，看著青寒遠去的背影，漸漸露出古怪之色，還是忍不住呼喊道：
“喂！你還沒有回答我！”
青寒心情惡劣，懶得理會她。
她還是不死心，笑著再次呼喊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些惡心的家伙最后怎么樣了？”
青寒猛然拔劍一斬，斬出一道黑色劍氣。
誰能想到他會來這么一手。
幻兒渾身綠芒一閃。
黑色劍氣一閃而過，將那石桌切成了兩半。
下一個瞬間，她出現(xiàn)在丈許外，還沒有回過神來。
青寒腳步不停，陰聲說道：“關我屁事！”
本是佳肴，落了一地。
烏光一閃，青寒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要不是之前做了點準備，在手心藏了些防人的力量，她必定來不及躲閃。
幻兒被氣得炸了毛，咬牙切齒地罵道：
“小心眼的家伙，真是沒禮貌！”
她想要追出去，又對他無可奈何，只能跺了跺腳，又覺不夠解氣，再次嗔罵道：
“缺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