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北越之行(三)
“怎么了,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衛(wèi)子凌看到成雪融扶額的動作,問。
“沒什么,就是餓了。”成雪融放下扶額的手。
衛(wèi)子凌離席,親去端了一盅粥來。
“這是國醫(yī)座下高徒平大夫開的藥膳,滋補養(yǎng)肺,姑娘吃著墊墊肚子?!?p> 又拿起公筷,挑了幾樣成雪融愛吃的菜,在熬得濃濃的蘑菇湯鍋里涮熟了,夾到她碗里。
“姑娘請用,小心燙?!?p> “哦,謝謝……老衛(wèi)。”
衛(wèi)子凌呵呵輕笑開來,“姑娘忽然這么客氣,倒叫在下不習慣了?!?p> 隨著他這一句玩笑,席上人都笑了。
衛(wèi)子凌笑著解釋,“姑娘身份貴不可言,身體又不比從前,殿下、在下皆萬萬不敢怠慢?!?p> “偏生受在下身份所累,此間并無添酒布菜的隨侍下人。因此,這等粗活只得在下來做?!?p> “候在鄢邊府這兩天,在下還專程叫了幾個婢女來問,林林總總大概就是這一些罷,也不知是否有學漏了,若有做得不好的,還望姑娘海涵。”
成雪融一邊喝粥、一邊給衛(wèi)子凌豎起個大拇指。
是贊他這添酒布菜的粗活做得好,也是贊他這一番布置太巧妙。
巧妙得,令她當局者迷,令喬佚、越崇武、董志林等旁觀者也迷了。
董志林還接著說:“魏先生思慮周全,真真是東宮第一智囊,早早點了平大夫隨行巡邊,不但于殿下之事上做了文章,還能順便為公……為姑娘照料身體。”
這話信息量特別大,說明越崇武這一趟“太子巡邊”,暗地里乃是多方勢力的博弈。
她又看了一圈八人桌。
“咦,董志林,你的北越使團是不是少了個人???”
越崇武先搶著答她:“哦,你是說那個‘箭無虛發(fā)’的弟弟,郭顯良啊。請他干啥?”
“這么說,郭老七并沒有和你們狼狽為奸?”
“嘿,你會不會說話?明明是我給董志林當小弟,是他貪了我大便宜!誰是狼、誰是狽?”
越崇武忽然就來氣了,抖著手指、指著剛好就坐在一起的成雪融、衛(wèi)子凌兩人。
“哼哼,你們兩個才是狼狽為奸,就誆我一個人!”
衛(wèi)子凌低頭不語,自顧自飲酒。
成雪融可算看出來了,越崇武和衛(wèi)子凌之間的矛盾,并不僅是翻不翻當年烏頭案的問題,問題是越崇武根本不想回國來當太子。
所以,越崇武生她成雪融的氣,越崇武更生他衛(wèi)子凌的氣。
成雪融順手拿起酒杯,遞到唇邊卻發(fā)現(xiàn)是紅棗茶。
她不動聲色地喝著,沉吟說:“這事呢,你生老衛(wèi)氣是對的,但是,當時老衛(wèi)也是被我逼的?!?p> “誰叫你家那個國舅他非要屯兵欺負我呢,我想個辦法叫董志林來你北越搗搗亂,我錯了嗎?”
“老衛(wèi)他為了北越想辦個法叫你回來主持大局,他錯了嗎?”
“呵呵,太子殿下啊,您可別大亂臨頭之時就覺得老衛(wèi)深明大義,風平浪靜之時又責備老衛(wèi)多管閑事?!?p> 越崇武聽了這話,酒杯狠狠一放、放在了桌上。
“當時我是覺得他深明大義,但后來想想,他是什么人啊,他那個腦子,能就這么由著你逼他?明明是你二人聯(lián)手逼我,這一句狼狽為奸,你二人受得起!”
“不甘受!受不起!你、咳咳……你身為一國皇子,為家為國本是你該做之事!我、咳咳……我們助你回國、助你奪權,到了你嘴里倒成了狼狽為奸?咳咳……江離你別不知……”
后面半句臟話,成雪融沒能罵出口,衛(wèi)子凌輕喊一聲“姑娘”,令她伸出去的手沒能來得及指向越崇武。
“姑娘,座上乃我北越太子,懇請姑娘萬勿失禮?!?p> 成雪融氣呼呼收了手,一咳不可收拾。
越崇武氣呼呼扔了筷子,看喬佚又是給成雪融吃藥丸、又是給成雪融拍背心的,神色慢慢地也懊惱了。
過一會兒,成雪融緩了過來。
越崇武拿著筷子敲碗沿,問喬佚:“喂,老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這小丫頭……”
他再掃成雪融一眼,這回眼神怯點了的,清咳。
“那小丫頭她、她……我是說,她早晚……哎呀,總之我就想跟你說,老白你就在這住下了,等兄弟我脫離了苦海,咱還殺人賺銀子去,你看行不?”
越崇武這話的信息量不但大,更是讓所有人都難以消化。
她成雪融早晚是要死的,這大家都知道。
可什么叫等他越崇武脫離了苦海?
是,他是不樂意當太子,但他家除了他也沒人能繼承皇位了啊。
他就算是哭、是胡鬧、是郁郁寡歡,這太子、這皇帝他都得按著順序做下去!
怎么,聽他那話的意思,他還想全身而退、還能全身而退?
不管他后邊是有啥驚天動地、驚世駭俗的計劃,總之這會兒喬佚只有回他一個不甚用力但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
“我自有打算,和你已不再同道?!?p> “什么打算?”
喬佚偏頭去看了成雪融一眼。
“北越之后,我打算帶雪兒回百里堡看看我?guī)煾福﹥哼€想回鎏京探探故人,之后……”
“好了,別說之后,你直接說最后?!?p> 越崇武側身向著喬佚,一臉的肅然冷冽,終于和他那一身蟒袍十分相襯。
“最后,就這小丫頭死了之后,你是不是打算跟著她去?”
喬佚抿唇,不語。
越崇武怒從心起,狠狠擲了面前酒杯。
清脆的乓一聲,一地尖銳的碎屑,仿佛揉進了心間,滲出血淚點點。
“哼,就這點出息,不配和我江離做兄弟!”
喬佚卻不惱也不辯,舉杯向越崇武一敬,飲盡杯中酒。
“我卻不管你最后是何打算,總之,認你這個兄弟。”
這,怕是喬佚生平說過最有感情的話了。
連成雪融聽了都吃味。
她在心里一點點地回想,想半天,發(fā)現(xiàn)無雙他確實還沒跟自己說過什么好聽的話。
這第一句,竟就給了越崇武。
啊,這可惡的社會主義兄弟情啊。
成雪融看著喬佚起身走向大門,追了過去。
“無雙,你去哪?等等我?!?p> 喬佚越過成雪融肩膀,見到她面前的藥粥還沒吃一半,輕拍她的手。
“你先吃吧,我回房而已?!?p> “可你……”
杜仲、杜衡走了過來,打斷成雪融。
一個說:“主子您還不知道房間在哪吧,我給您帶路?!?p> 一個說:“主子您還沒吃飽吧,我去廚房給您拿吃的?!?p> 喬佚點頭,催成雪融回去,才冷聲對二人說:“叫老白?!?p> 二人:“是……老、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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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雪融再落座。
衛(wèi)子凌已經給越崇武換上了新酒杯、給她倒掉碗里那些冷了的菜、重新涮了新鮮的。
最后,再把藥粥推到她面前。
“天冷,姑娘趁熱喝了粥吧?!?p> “嗯?!?p> 成雪融埋頭喝粥,今天衛(wèi)子凌對她的這股子熱情勁兒,實在讓她渾身不自在。
可衛(wèi)子凌并不止伺候她一人,且衛(wèi)子凌也早就解釋過了。
不僅是剛才的口頭解釋,早幾天他就用行動為今日、甚至是今后的一切埋下了伏筆。
衛(wèi)子凌其人,才當真配得上“多智近妖”四個字。
當初她點了董志林來北越,原想是借借董狐貍的聰明才智,爭取在和衛(wèi)子凌的這一番合作中別太吃虧。
可如今看看,董志林對衛(wèi)子凌佩服得都快要五體投地了。
若說董志林是狐貍,那衛(wèi)子凌就是千年的狐貍,不能比的。
不過好在,看董志林那樣,好像也沒讓衛(wèi)子凌給貪著了啥便宜。
到底如何,且先問問。
“對了董志林,你來了北越之后都做了什么?”
“我……”
董志林神色有些羞愧。
“微臣該死,殿下所教微臣‘煽風點火、火上澆油、使北越內亂’、‘游說周邊小國趁機蠶食、瓜分、使北越外亂’兩件事,微臣一件都沒做?!?p> “哦,沒事?!?p> 本來就沒真讓他做這等陰損事。
這只是衛(wèi)子凌用來逼越崇武回國正名的陰損大計而已。
“但是,殿下叫微臣學習造火藥、且萬萬不可叫太子殿下學了去,這事,微臣不負?!?p> “哦?呵呵?!?p> 瞧著“太子異性兄長”董大使這樣兒,成雪融終于明白剛才越崇武為什么說是董志林貪了他大便宜。
果然,多少還是有點狐貍屬性的。
成雪融腦海里閃過這么一副畫面。
在人前,董大使跟“太子弟弟”是相親、相愛、相扶持,暗地里“太子弟弟”來問火藥,董大使卻是藏著、掖著、一而再再而三、顧左右而言他。
越崇武不憋屈才怪。
成雪融又注意到董志林剛才那話里只有提到“太子殿下”,并無“魏先生”。
便指著衛(wèi)子凌問董志林,“怎么,咳咳……這只千年老狐貍沒向你打聽火藥的事?”
“沒有?!?p> 衛(wèi)子凌優(yōu)雅地一口口吃著涮肉片,仿佛什么話都沒聽見。
越崇武卻像是摔酒杯摔上癮了,乓一聲,又沒了一個。
得了,她明白了。
越崇武氣衛(wèi)子凌的原因還有一個,他氣衛(wèi)子凌沒有使盡渾身解數地從董志林那兒打聽火藥的事。
衛(wèi)子凌為什么沒有呢?
這個,她也想不通。
成雪融托腮,饒有興致地看著衛(wèi)子凌又上去幫越崇武換了一個新酒杯。
董志林對此似乎也是見慣了的,并沒什么失禮的表情、失禮的言行,眼觀鼻、鼻觀心。
“北越一行本是兇險,太子殿下庇護之恩,微臣銘記于心。作為回報,微臣給帶來的一千使團護衛(wèi)都配備了火藥,撥了給太子殿下及魏先生做貼身護衛(wèi)?!?p> “貼身護衛(wèi)?”
成雪融看越崇武,“你一身絕世武功,還要人保護?”
衛(wèi)子凌在邊上補充,“殿下雖有高人為師,但十五歲始疲于保命,漂泊無依?!?p> “所謂絕世武功,必得三五十年方有小成,殿下不過在年少之時學了些皮毛,強身健體尚可,要應對三日一次的暗殺、五日一次的偷襲,未免太吃力?!?p> 成雪融挑眉,“皮毛?還三日一次的暗殺、五日一次的偷襲?”
她掩唇低低地咳,笑意洋溢,“啊,太子殿下您混得可真差?!?p> 越崇武黑著臉。
衛(wèi)子凌道:“不過是些山間盜匪,大概只是想來順些吃的喝的、黃白之物。之前在宮里從未發(fā)生這樣的事,也就巡邊這段時間遇到過幾次?!?p> 在萊安不敢動手,非要等出來了再動手?
成雪融想問,這背后暗殺越崇武之人,是否與當年毒害皇帝、誣陷先太子的幕后之人,是同一個?
但看越崇武那黑得幾乎看不到五官的臉,為著他和衛(wèi)子凌之間的社會主義兄弟情,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越崇武定然想不到衛(wèi)子凌會將當年烏頭案來龍去脈說給她成雪融聽;
而烏頭案向來是越崇武心中最大忌諱;
因此,不管是為衛(wèi)子凌還是為自己,此刻她裝懵就最對。
成雪融喝粥、吃菜,心想,北越的事,還是等私底下再問衛(wèi)子凌吧。
便問董志林:“周堯軍被全殲、建元軍被蕩平,西北邊境也已經太平,你這北越使團也算完成使命了,該回國了吧?”
“嗯,與殿下這一聚之后,微臣就要從鄢邊過境,打道回國了。”
成雪融垂眸沉思,招手叫了董志林過來。
董志林跪到她下首,她想想,又叫了董志林起來,領著他走到一邊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