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狐貍

　　“少爺，方才那世子在風琴樓如此厚待他那個小廝，還讓他同席并食，可是故意要數落你貶低你的？我聽說方才那小廝還是同世子一起下的馬車…”

　　唐蘇林坐在馬車廂里，饒有興致地著哼著小曲兒，隨從在馬車外頭跟著走，忽然有些不服氣地壓低聲音問道。

　　“是么？”唐蘇林忽而回想起那日之事。

　　三個月前，人販集市。

　　唐蘇林帶著隨從到奴市談了筆生意，常與官宦人家們打交道，疏通手段不免與銀財和奴才有關，說來他也是這兒的?？?，奴市的販子們也恭敬地喊他一聲“唐爺”。這日是奴市今年第二次大開，必有不少值當貨色可淘。

　　“閃開，都閃開，別擋路！張國公府世子和何大人公子們在這兒呢！”

　　好巧不巧，碰見張士軒和醉醺醺的柳伯明帶著兩個廢柴縣令的兒子風風火火地趕了來，人群里一下滑話題涌動，很是熱鬧。

　　此前唐蘇林也聽說過老國公為了張士軒亂買奴才的事動過家法的趣談，今日怕是因著柳伯明被逼無奈地過來了。

　　“美人，在哪呢，美人…”

　　柳伯明醉眼朦朧地就近抓著一個籠子，把臉貼在上面，嘴里嘟囔著。迷迷糊糊看見里面蜷縮著三個女人，慌張地盯著他。

　　本以為柳伯明撲倒在奴隸籠子前昏睡已是今日最大的陣仗，唐蘇林倒沒想到，臺子上那個被鞭子打得皮開肉綻的少年，才是最大的驚喜。

　　旁人皆沒有注意到，但唐蘇林看見了。那人販子吆喝著掰起那少年的腦袋逼迫他抬起臉來給眾人看時，張士軒眼里的微愣以及隨之而來的欣喜。

　　那人販子下流地挑眉對其中一個觀眾說著：“瞧這細皮嫩肉的，喜歡您就買下來，帶回去慢慢調教?！蹦巧倌暌宦牐昝摿私j腮胡的手，朝著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鮮血直流。

　　唐蘇林眼里未起波瀾，只轉過頭觀察著張士軒的神色：他急了。

　　僵硬的脖頸，冰冷的側臉，隱忍地盯著臺上的那雙俊逸星目，若不是所有人都在看著臺上的人，張士軒將壓抑的情緒都暴露在了空氣中，只要此時有人能看他一眼。

　　緊接著，臺上的人販子罵著臟話邊吐著唾沫子，重重地鞭笞著那個衣衫襤褸的奴隸，一記又一記重鞭…而張士軒則緊抿著嘴，身上甚至涌動起了些微內力。

　　雖然外頭的都傳說國公世子囂張跋扈，又有一副軟爛心腸，倘若只是同情這個奴隸，這般隱忍激動似乎過了些。

　　唐蘇林眼前一亮，發(fā)現了什么秘密。他瞇著狐貍眼睛打量臺上那個挨著鞭子的瘦弱少年，想著他究竟有什么獨特之處，能讓張士軒露出那樣的神情。

　　亦或許，在淪落進奴市之前他們便認識？

　　“那個我買了！”

　　唐蘇林輕佻出聲，心思盤算皆在一念之間。

　　那絡腮胡販子揪著少年的頭發(fā)把他提了起來，一把扔到唐蘇林面前：“唐爺，這貨可蠻的很?！?p>　　唐蘇林從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塊帕子，裹住手，撩開那少年的頭發(fā)，左右打量，勾起嘴角。眉目清逸秀美，蓬面垢土下果然是塊好苗子。

　　“不打緊，這是我送給張兄的禮物。不過…若張兄不喜歡，我便賞給你，任你處置好了。張兄，如何?”

　　唐蘇林當著眾人的面發(fā)了話，忽而將矛頭直指張士軒。若是他不肯收，唐蘇林便要賞賜給那絡腮胡販子，任那販子肆意蹂躪…

　　眾人都好奇地朝國公世子那望去。

　　張士軒面不改色。

　　“一個下等奴才，吃不了幾口飯，我收便是?！?p>　　唯有唐蘇林知道，此刻張士軒心里萬般波瀾。

　　今日，張士軒當著風琴樓上下伙計的面替那隨從奪那只洗手盆興許是故意針對唐蘇林的，但與那隨從說話的一舉一動卻是真的。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我今日興許是看出來了，我倒要賭一賭，這張士軒總將自己藏成目中無人的紈绔子弟，今后能現行出什么樣的英雄，呵呵?！?p>　　唐蘇林在車廂里陰陰冷冷地輕笑著，外頭的隨從聽了一陣雞皮疙瘩，想是主子又有什么主意盤算。

　　出了風秦樓，陳里仁回想起遇見張士軒之前的經歷。從現代穿越到這里后，她睜開眼睛的第一眼就是骯臟惡臭的奴市，滿地的唾沫排泄物。滿身酒味的人販子們隔三分鐘便要過來“哐當”挨個敲打籠子，連意欲自盡的人都抓了個正著。

　　其余籠子里邊的奴隸女人們就像豬狗一樣，被那些腌臜猥瑣的販子興起，拉出去慘烈地叫著肆意玩弄，聽得陳里仁全身戰(zhàn)栗崩潰不已。

　　不知為何，陳里仁穿過來的這個身體竟是女扮男裝，因此躲過一劫。即便如此，她還是暗自往臉上抹著污垢。

　　起初她以為自己像逃亡電影一樣被抓進什么角色扮演的捕殺游戲了，后來聽他們的說話行事，漸漸接受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吃著豬食一樣發(fā)餿的東西，挨著最毒的打，卻讓她越發(fā)清醒。

　　在風秦樓她知道自己是唐蘇林故意買下給張士軒做把柄的，而他也照單全收，因此她心里是感激張士軒的。救自己果真是如風兒雨兒所說，因為他是菩薩心腸嗎？

　　陳里仁回過思緒，注目著倚靠在車廂上閉目養(yǎng)神的張士軒，溫潤如玉，細長的睫毛如瀑般垂下，星眉薄唇，俊美之姿大有貌勝過潘安的樣子。

　　“我好看嗎？”

　　暗啞的聲音忽然從他嘴里冒出來，陳里仁一驚，只見他睜開眼睛鬼使神差地看著自己，薄唇勾起低低笑著。

　　陳里仁抱著懷里那只茶杯帕子，故作鎮(zhèn)靜地眨了眨眼睛，挪過眼睛看向窗外：“還行罷，我看過更好看的?！?p>　　她沒瞧見張士軒的嘴角僵住，臉上笑意全無，寒山般的眼眸里流連著一抹凜冽的幽光。

　　“雖然我已經問過了…但是世子，”陳里仁終是沒忍住將心里的話都搗翻了出來，危襟正坐看著張士軒：“你究竟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