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慢讓出天空,不甘心地用大地向上翻騰的熱浪昭示著自己對夏日的主宰。
唐子君快速走出行知樓,橫穿校園時腳步放緩,只覺得臉頰上多了兩道細微的、緊繃的、干涸的淚痕。別人眼睛無法看見,風(fēng)一吹,淚痕的滋味只有自己體會。對于唐子君而言,這是恥辱的滋味。
校園里人群三兩結(jié)伴而行,唐子君瘦弱的身影顯得格外刺眼。除了蘇夢,她最好的閨蜜,沒人和她一起。唐子君不愿意別人知道她的事情,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刺猬,抱守著痛苦與不堪,離群索居,更不許別人觸碰。就連蘇夢,有時也難免被她的刺扎傷。
行經(jīng)籃球場,校女隊正在打球,場上球員生龍活虎,旁邊觀戰(zhàn)的人們?nèi)呵榭簥^。這種時候自然是少不了蘇夢的,只要有籃球的地方就有她,只為那個人加油喝彩。唐子君一心只想自己安靜一下,卻被蘇夢發(fā)現(xiàn)并叫住了。
“面試怎么樣?通過了吧?”蘇夢一臉開心又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不知道呢,等通知咯?!碧谱泳Z氣里掩飾不住懊喪。
“沒問題,肯定可以的,我們君君永遠是最棒噠!”蘇夢從來都是這么樂觀,用唐子君的話說就是一只快樂的小豬崽。
“傻瓜,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唐子君見到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妞,心情就好了一大半。“你怎么還來看籃球??!”
“要不然呢?”
“你的芮哥哥不是掛彩了嗎?還想看她拄拐扣籃??!”唐子君說的芮哥哥,是校女子籃球隊的隊長童芮,一頭酷痞的短發(fā),不打球時就是一身牛仔,換上籃球服上了場,要是不說,都沒人知道她是個女孩。性格頗像男生,唐子君每次都調(diào)侃蘇夢說是她的芮哥哥。
“說我傻,她才是大傻瓜呢!上周和男生打球,把腳給摔骨折了——”蘇夢噘著嘴,望著正坐在球場邊長凳上看比賽的童芮,眼里全是憐愛。
蘇夢讓唐子君一塊過去看球,等結(jié)束了請她喝東西,算是犒勞她。唐子君向來對籃球不感冒,更何況還得趕回去給母親做飯,就拒絕了。蘇夢蹦跶著跑向童芮,在夕陽里仿佛跑進了童話仙境。
沒錯,蘇夢喜歡童芮,童芮也毫不避諱地和蘇夢在一起。平日里,蘇夢總是會挽著童芮的右臂走在校園,和一對閨蜜別無二致,也和一對情侶別無二致。唐子君問蘇夢,喜歡童芮你怕不怕。蘇夢說,我更怕遇到前任那樣的渣男,掏心掏肺愛一個人,他卻每周不重樣地睡著別的女生。和前任在一起,我是表面風(fēng)光,苦自己嘗;遇到童芮,我第一次覺得義無反顧是有意義的,不需要處心積慮地猜疑、防備,我要做的僅僅是對抗世俗的偏見而已。
感情就是這么沒道理,愛你的人就是你的全世界,并肩站在一起,你可以抗衡所有人。他若是走了,你的世界也便塌了,所有人也撐不起來。蘇夢是不幸的,浪費了三年的美好時光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蘇夢也是幸運的,她能為自己而活。在這一點上,唐子君敬佩蘇夢,起碼比她勇敢、坦然。
買完菜,唐子君騎車三彎四繞地在小巷子里穿梭。她身后的建筑風(fēng)格,也由現(xiàn)代時尚逐漸變?yōu)闅埰评吓f。唐子君最終把電瓶車停在一棟上世紀九十年代風(fēng)格的居民樓下,準備上樓,被旁邊小賣鋪的尹大爺喊住了。
“子君啊,氣球,氣球!”尹大爺穿著白色背心,半躺在槐樹下的搖椅上,左手擺著蒲扇,右上舉著一個白色塑料袋。
“哦,差點忘記了,您吃了嗎?”唐子君接過塑料袋。
“在做了,馬上吃,你也趕緊上去做飯吧,別讓你媽餓著?!币鬆斢肿屘谱泳拷低嫡f:“今天沒喊,挺安靜的!”
“謝謝尹大爺,我上去了哈!”唐子君很感激尹大爺,一直以來都很照顧她們家。
“媽,我回來了?!碧谱泳M屋換了鞋,走進客廳,這是她們母子租來的的房子,七十平左右,中間是客廳和餐廳,左右各一間臥室。陽臺被一道玻璃移門隔開,東邊是洗曬衣服的陽臺,西邊是廚房??蛷d和陽臺也是用玻璃移門隔開,房子很緊湊,對于母女二人已經(jīng)做夠。
原本她們是有自己的房子的,后來媽媽急用錢就把房子賣了,至于什么時候賣的、賣房款的用途是什么,唐子君一概不知。
“君君,我要去廁所?!眿寢屴D(zhuǎn)著輪椅從臥室出來,廁所和媽媽的房間同在客廳的西邊。唐子君系好圍裙,正在擇菜,連忙放下手里的芹菜,走過來推著媽媽進了洗手間。
八年前的那場車禍讓唐子君的媽媽脊椎受損,腰部以下喪失了直覺,終日與輪椅為伴。雙腿癱瘓的媽媽,精神也似乎受到重創(chuàng),終日沉默寡言,間歇性發(fā)狂。正常的時候,媽媽也總喜歡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吹氣球,之后用針扎破。唐子君也曾試著阻止過,均以失敗告終,也只好任由她這樣。
晚飯后,唐子君給媽媽擦拭完身體,安頓好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拿出白天藏在包里的照片,正面是茫茫的江面,左邊是延伸向遠方的大橋,江面靜謐而浩淼。背面“唐辰禮”三個字,是藍色圓珠筆的筆跡。唐子君并未把白天的事情告訴媽媽,更沒有給她看這張照片。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唐子君的眼皮不知不覺垂了下來,再次警醒時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
唐子君做了一個噩夢,奇怪的噩夢。夢里她置身橋上,夜幕四合,沒有路燈,借著悠悠的月光,她看見一個黑影立在不遠的欄桿處。唐子君看不清他的臉,隱約看到黑影的嘴唇在蠕動,低聲呢喃,似乎是在告訴她什么消息。唐子君想要聽清楚,拼命地往前跑去,快要到達黑影時,江面突然變形,幻作一條巨大的怪蛇。怪蛇的尾巴死死纏住黑影,朝唐子君張開血盆大口,吐出的血紅的芯子幾乎要舔到她的臉。唐子君嚇得連忙向后踉蹌了好幾步,終是沒站穩(wěn)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怪蛇卷著黑影匯入漆黑的江水,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