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喝油茶
“不好惹”的同事必是久經(jīng)人情世故。
她終于還是及時拉開了自己這位已經(jīng)快被無名火燒得失去理智的同事。
幾乎是連拖帶拽將“不好惹”弄進了售票處。
旁邊那個頭戴竹斗笠,身穿桔色反光背心,雙手拄著長長竹掃把的清潔工一定十分失望。
作為一個全程觀戰(zhàn)的第三方人員,她既沒有看到“不好惹”如一只被激怒的老鷹一樣兇惡地撲到章華華面前,將章華華狠狠地撕碎。也沒有看到華華如同一只瞪著圓溜溜眼晴的大白兔一樣,四腳朝上把惡鷹蹬落塵埃。
清潔工雙手抄起掃把,“唰唰唰”,將幾枚枯葉掃出了風(fēng)卷殘云的感覺。
章華華又飛快地將那張50元的紙幣收了回來,并且,轉(zhuǎn)身走開的同時不忘狠狠地剜了“不好惹”一眼。
瞪死你個老巫婆。
老巫婆沒被瞪死。
老巫婆是瞪不死的。
…………………………
前事不提。
只說現(xiàn)在。
仗義的章華華與唐若一起,一直逛到了秦皇路與花荷路交界的路口,才停下來。
衣服,試。
鞋子,試。
走過一店又一店,試了一件又一件,可惜,真正能看中的卻寥寥無幾。
“累死了,唐若!”章華華坐在一根漢白玉的圓石柱上,一邊捏著自己的小腿肚子,一邊搖了搖腦袋。
俏皮的馬尾辮掃來掃去,掃得許多過路的小伙子心里癢癢的。
唐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在華華的肩上給她捏著。
她覺得,章華華臉蛋看上去挺飽滿,可是身上卻瘦得很,特別是肩膀,肩窩深陷,鎖骨突出,沒什么肉。
“是蠻累了,逛了蠻久了哦?!?p> “哎,那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點東西去?!?p> “吃什么呀?”
“走吧!帶你去喝油茶?!?p> 反正,兩個姑娘都逛得失去興致了,華華提議,去背后的巷子里去喝油茶。
那就喝唄!
頗有幾分古風(fēng)的〈恭城油茶〉那藍底黃邊大紅字的三色酒挑,斜插在店門口的上方,已經(jīng)臟得快失去本色了,此時被夜風(fēng)一吹,呼啦啦迎風(fēng)招展獵獵作響,倒使得這家看上去生意興隆的油茶店有了一種百年老店的感覺。
座無虛席。
店里面六張桌已經(jīng)全部坐滿人。
唐若皺皺眉頭。
T恤的前胸后背都印著恭城油茶字樣的店主,秉著一個也不可放過的原則,堆起滿臉的笑容招呼著唐若與章華華:“妹妹,里面坐。”
坐得下嘛?
可是,以這家店座無虛席的架式,倒是可以推斷他們一定有點東西,有點名堂。
起碼比隔壁那個廳大人少的華江油茶店更值得食客信賴。
誰不是這樣?
越熱鬧的店,越想過去看兩眼。
越多人買的東西,人就越想也買點試試。
誰吃飯,也愿意進那種人聲鼎沸的飯店啊!難不成,還有人喜歡進華江油茶店那種毫無人氣,看上去讓人感覺十分不放心,簡直有黑店感覺的鋪子不成?
于是,兩個女孩子猶豫著在原地站了一下。
唐若又把擰著的眉毛一點點舒展開了。
因為。
油茶店老板從里面提了一張折疊小方桌出來,支在了門口的桂花樹下:“妹妹,你們兩個坐在這邊吧?!?p> 他太會察言觀色了。
一家店的生意好,絕不是沒有理由的。
茶碗,端上。
開水壺,送上。
章華華點了兩份味道不同的油茶。
一份是原味的。
一份是加糖的。
唐若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將一次性筷子取出來,然后筷頭朝下豎起,“?!钡囊宦晫⑺芰媳∧し庵耐氲兹状亮藗€洞。
她倒了一些開水洗了洗碗筷:“華華……這家店生意實在蠻好,這么多人過來吃油茶?!?p> “嗯,確實?!?p> “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樣?!?p> “應(yīng)該還行吧,你看看,這么多人在這吃?!?p> 唐若就看看店里。
吵得很。
右邊挨著收銀臺,靠墻的那張四方桌,各占一邊圍坐著四個年輕的小伙子,正在喝酒,桌上擺著大半碗香草酸筍炒田螺,一盤吃了大半的花生;一盤拍黃瓜;中間還有兩只一次性飯盒裝的什么肉食,看上去應(yīng)該是燒鴨——那只劈成兩半誰也沒挾去啃的頭可以證明。
每個人面前都有七八瓶喝空的漓泉牌啤酒。
此時,坐在上首的那個小伙子正用手搭著旁邊另一個小伙子的肩頭,嘴巴湊在對方的耳朵上說著什么,喝得通紅的臉上滿是義正言辭,他的聽眾則傾身側(cè)耳,面帶某種神秘的微笑聽著……
而他們的另兩位同伴卻對角而坐,伸胳膊挽袖子:“哥倆好??!”“好再好?。 薄傲稹薄鞍藗€”“兩個“三過””……“喝喝喝”
看樣子是黑臉的小伙子輸了,他端起滿滿的一杯酒,咕咚咚一飲而盡。
“嗝……”
過來一張桌。
一大幫男女老少圍著本店最大的一張圓桌子團團而坐。
其中,還有兩個穿著花花綠綠少數(shù)民族服裝的大姐,也不知道究竟是苖族,還是壯族。
他們說的話,唐若跟章華華一句也聽不懂。
剩下的幾張桌子上的客人,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身份年齡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放松。
是的。
放松。
就連躺在嬰兒手推車里的那個小寶寶也放松了一下。
他(她)應(yīng)該是美美的睡了一覺,然后醒來,醒來后為了放松自己又撒了一泡美美的尿。
“哇……哇……”
身材豐滿肩寬背厚的寶媽連忙把寶寶從嬰兒車里抱出來,然后撩起衣服,塞進寶寶嘴里。
哭聲立止。
話說,既有美酒,又有美食,誰還會可勁繃著自己呢?
吃。
喝。
開心、快樂。
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爆大米花,一小碗蔥花香菜,一小碟白砂糖,外加兩砵茶,擺到了唐若與華華桌上。
章華華喊著上茶的小伙子——油茶店老板的兒子:“哎……還有田螺沒?”
“有!”小伙子頭也不回往屋里走,那里也有人在喊他。
“給我們來一碗田螺,要辣的?!比A華大聲喊道。
“曉得啦!”小伙喊得聲音比她還要大些。
唐若舀了一些米花和花生在碗里,然后將又滾又濃的油茶沖進去,最后又在茶面上撒上了剁得細碎碧綠碧綠的蔥花香菜。
她拿起小白瓷勺,輕輕地攪著。
然后舀起一勺放在唇邊吹冷:“噓……噓……”,邊吹,邊抿著喝。
一股清澀的茶香立刻彌漫在味蕾之間。
真香。
唐若這碗是甜茶,她不敢喝苦的,不像章華華。
章華華先是直接倒了一點點苦茶,什么也沒添加,用勺子攪了攪,讓那茶涼下來,然后直接喝了。
看她眼不眨眉不皺,唐若還以為她喝的也是甜的。
于是唐若在那只砵里舀了一勺,吹盡熱氣,倒進口中。
實在難以下咽:“真苦!”
章華華笑道:“先苦后甜?!?p> 唐若搖搖頭:“我還是喜歡喝甜茶?!?p> “每個人口味不一樣,我從小就不是很喜歡吃甜食,而且你看啊,許多人就是因為小時候喜歡吃甜食,然后吃完了又不刷牙,大人也不管,所以就長蛀牙出來?!?p> 唐若點點頭,表示她說的很有道理:“嗯,確實,所以我現(xiàn)在一般也不吃太甜的東西,特別是糖果什么的?!?p> “少吃點,對牙齒不好?!?p> “嗯嗯……”
甜食可以少吃,但是田螺,唐若與章華華卻是都喜歡吃的。
放了紫蘇、八角與酸筍酸辣椒等配料煮成的田螺,帶著一股濃郁的香味,絕對是一道美味。
唐若掂起一枚大個頭的江螺來,兩指捏緊,用力一吮,細嫩的螺肉一下子就被吸了出來,用牙齒嚼一嚼,還挺筋道。
她又掂起一枚。
再一枚。
三枚。
四枚……
章華華也一樣,她吃田螺的速度,一點不比唐若慢,技術(shù)也不比唐若差。
不一會兒功夫,她倆面前就堆起了老大一捧螺殼。
她倆都是田螺的天敵。
章華華奶奶家門前不遠,就有一條河汊子,章華華自從認識了唐若,每年都要帶她去摸個十回八回的田螺——哦不,應(yīng)該叫江螺。
稻田里的才叫田螺。
她們專揀水淺的地方下手。
兩個人把頭發(fā)用皮筋扎牢,然后把褲腳挽得高高地,鞋子甩在岸邊,一人掂一只小塑料桶,彎著腰去河里摸螺螄。
清清的河水沖刷著圓溜溜的鵝卵石,也親吻著兩個年輕姑娘白嫩的腿,秀氣的腳。
一枚又一枚螺螄成了她倆的“戰(zhàn)利品?!?p> 除了江螺,有時候,她們還能在偏僻處的草叢里揀到鴨蛋,最多的一次,揀了九個,拿回來讓華華奶奶用切碎的辣椒炒了一大碗,還剩下好幾個。
有時候,她們也去稻田里揀田螺,光著腳踩著軟軟的泥,兩個人肩并肩齊頭共進,不一會兒,就是一小桶。
這一方水土實在值得感謝,山青青,水秀秀,空山新雨怡人,處處鳥語花香;水里干干凈凈,絕沒有讓人聞之色變的瘟神——血吸蟲。
就連水蛭也很少見。
唐若扯了一點紙巾,擦了擦手,挺腰往椅背上一靠:“華華,這家的田螺煮得真好吃,比老廣場菜市場口那兩個賣田螺的煮得好多了?!?p> “嗯,那兩個人賣的螺螄,有許多連屁股都沒剪干凈,嗦都嗦不出來,只能用牙簽剔著吃?!?p> “用牙簽剔出來的螺肉,都沒有湯了,沒什么味道。”
“嗯嗯,是的?!?p> 章華華也擦了擦手,舀了一粒花生放在口中慢慢嚼著。
她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一邊左看右看。
“啪……”
“嘩啦……”
那兩個劃拳的小伙子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起了爭執(zhí)。
左手背紋著一只虎頭的那個黑臉小伙子抓起一只啤酒瓶,用力往地上一磕,“啪”!瓶子應(yīng)聲而碎。
其中有一大塊碎玻璃迸到了章華華的腳邊,打到了她的鞋子。
華華一瞪眼。
可是,她卻沒有發(fā)火。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為人莫惹醉漢。
唐若忙扭過臉去看。
紋身男抓著僅剩的一點點瓶嘴,瞪著一雙牛眼,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說什么……他媽的!”
與他劃拳的穿藍外套的小伙子鼓了鼓眼晴,臉上的肌肉一陣亂跳:“三哥……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p> “你他媽的是哪個意思?”
“我是說……不管怎么樣,三哥,在我心里,都……都拿你當親哥一樣,如果兄弟說錯了話,哥哥你千萬別見怪?!?p> 一屋子人都靜了下來,看著這兩個人,剛才亂哄哄的,誰也沒有注意這兩個坐在一起喝酒劃拳之人,是因為什么原因,紋身男要跟藍外套翻臉的。
其中,包括隔壁生意慘淡的華江油茶店那個徐娘半老的老板娘。
雖然她的臉上一直掛著厚厚的粉底以及一副恨天恨地恨同行,偏偏就是不去恨自己的表情,站在自家門可羅雀的門口,不住地拿眼睛往這邊瞟。
可是,她也不知道紋身男與藍外套的沖突因何而起。
也包括他們那兩個滿臉神秘微笑的同伴。
他們的同伴此時不再勾肩搭背的密謀什么東西了,而是轉(zhuǎn)過來看那個紋身男。
坐在上首那個小伙子臉色一沉:“干嘛,老三?”
聽口氣,上首的小伙子是他們這一桌的靈魂人物。
“沒……干嘛,你說我他媽的能干嘛?”
紋身男喝的頗有點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買其帳的意思。
“能不能少喝點?”靈魂人物不悅道。
“我不要你管……我……我、我掏錢買的酒,我想喝多少就喝……呃,喝多少……”
紋身男把手中的半截瓶嘴一扔,一伸手從后屁股處拽出個長長的錢包,“吧唧”一下沒拿穩(wěn),掉地上了。
俯身撿起。
扯出一張五毛紙鈔,反手撣了撣:“老子有錢……老子有錢買酒……”
一口一個老子。
靈魂人物的臉色十分難看,不過還好,他畢竟還沒喝到動不動就摔啤酒瓶的份上。
紋身男卻愈發(fā)渾起來,他把那張五毛紙鈔往桌上一撂:“老子有錢了……今天,今天請你們喝……想怎么喝,就……他媽的怎么喝!”
他又伸手拿起一個啤酒瓶,“啪”的一聲磕在地上,這次比上次剩下的長點。
“老三,放下……”
靈魂人物站起來了。
看來。
他要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權(quán)威了。
山東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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