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顧府的日子，從物質(zhì)上來說，顧夢雪是相當(dāng)滿足的，祖母為了能讓她融入這個家庭，待四姐妹一視同仁，吃穿用度，四姐妹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那十兩例銀，除了偶爾打賞給丫鬟，就是出來買個糕點，實際上也沒地方花。
試想在現(xiàn)代，她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千塊錢，還得租房吃飯，現(xiàn)在每個月什么都不用干，還有一萬塊錢領(lǐng)，還沒地方花，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過就是比起幾個姐妹來，顯得窮了點。不過就是因為她從來不爭不搶，大家就覺得她可憐了點兒。其實她從來就很滿足，就算她真是蘇氏的生女，名副其實的嫡女，那又怎樣呢？
為了維護所謂嫡女的體面和身份，她要怎么做呢？去爭些什么呢？就算讓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吃穿用度是最好的，身份是最高的，又怎樣呢？
她可能會失去顧麗蓮的親近，得到顧錦蘭的憎恨，她想祖母，也一定不會喜歡那樣的自己。
所以啊，這其實和她的身世沒什么關(guān)系。所有人都可憐她，或者說，她的表現(xiàn)看上去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但是啊，其實，這只不過就是她的本性罷了。
她啊，就是一個自認(rèn)為不比任何人高一等的，普通人而已。
就算頂著個公爵府嫡女的身份生活了七年，還是無法改變這一點，她也不想改變這一點。
不過，她也不想去改變別人，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的這種價值觀就高尚。
只不過就是習(xí)慣了，就是不想改變，這只是她的個人選擇而已。
她啊，也不想去改變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做什么救世主，逞什么英雄。反正她既無才能，又沒超能力，想做也做不了。
覺得現(xiàn)代人的價值觀自由高尚？能夠解救愚昧的古代人民？她沒有這種現(xiàn)代優(yōu)越感。這里的每個人，都和她一樣，有人性，有情感，有選擇。
只不過，這里是明面上的階層社會，而她，處于那少部分的上層階級。而現(xiàn)代社會，其實也是一個隱形的階層社會，而她，那時候處于普羅大眾的平凡階層。
如果她在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富二代，或者官二代，難道就會與現(xiàn)在有太大差別嗎？她是否就會安然享受富貴呢？她想了下，很大可能，她是會的吧。如果她天生就是一個嫡女，或者一個現(xiàn)代社會的富二代，她就會順其自然地接受這種設(shè)定吧，因為，那是天生的嘛，羨慕不來的嘛。
所以人就是這么奇怪，如果一開始，你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會以為，你出生就該是這樣子的。你出生就是一個乞丐，或者你出生就是一個嫡女，甚至你出生就是一個皇子，然后安然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安然地為生活苦惱，安然地活下去……
所以，如果這是一次投胎，那么，這是一次失敗的投胎，她的認(rèn)知里，她就是一個普通人啊，還是一個有點窮酸的普通人，一個對富貴沒什么追求的普通人。
“一盤桂花糕5文錢，一盤紅糖糍粑10文錢，一兩銀子就是一千文，可以買兩百份桂花糕，一百份紅糖糍粑……小姐，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允兒還在那喋喋不休地算賬，打斷了顧夢雪的胡思亂想。
顧夢雪伸手給了她腦袋一個栗子：“什么時候算賬算的這么好了？要不把你調(diào)去給母親管賬去？”
“不，不去。允兒不會算賬?！币宦犚阉{(diào)去伺候夫人，允兒忙閉了嘴。誰不知道她不是個機靈的，當(dāng)初才被夫人調(diào)到華芳苑做雜役，是小姐把她收做貼身丫鬟，她才有了每月二兩的例銀。
“不想去算賬那就多吃多喝，少說話?！?p> “哦……”
老實丫頭的好處，就是聽話，不會跟你較真。剛剛心急，也是因為心里替她這個小姐著想，顧夢雪微微嘆了口氣。
很快，小二來敲了門，茶水和點心都上齊了。
“小姐慢用，小人就在門口，若有吩咐，盡管叫小人。”敢情還有專人服務(wù)。
顧夢雪點頭示意表示知曉，小二退出去，關(guān)上了房門。
顧夢雪先品了茶，茶確實是好茶，濃香型綠茶，確實配得上沁園春這個名頭。再嘗了桂花糕和紅糖糍粑，這兩樣平時也來朝陽樓買過，口味中規(guī)中矩。
“坐著吃吧，帶會兒再帶兩份回去。”
“是……謝小姐。”允兒很快就忘記了剛剛自己的焦慮，美滋滋地吃起點心來。對她們這些丫鬟來說，這些糕點零嘴，都是奢侈品，古代的糖，都是用蔗糖和蜂蜜制成的，成本昂貴，因此這些甜食，即使在公爵府，也是不常吃到的。
允兒時年十二，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看著她含著糕點，一臉滿足的樣子，顧夢雪笑了笑，離開座位在雅間走動起來。
雖然身處三樓，但靠近街道，即使關(guān)著窗戶，外面的嘈雜聲仍然不絕于耳。畢竟都是木質(zhì)的房子，這隔音，著實差了點。
幸而這雅間的布置，確實花費了不少心思。不但鋪了地毯，還設(shè)了躺榻屏風(fēng)，上面軟墊輕裘，要是累了，還可以躺著小憩會兒。墻上掛著名人畫作，左邊有一木質(zhì)文案，文房四寶俱全。顧夢雪走近文案，她在顧府鮮少寫字。
作詩什么的，她可沒有才華，相比于那些唐詩宋詞，她想出來的那些句子，就只剩下羞愧的份兒了。
但是她今天，是來揮霍的，不寫點什么，總感覺過意不去，畢竟花了一千塊錢呢。
鋪開宣紙，提起筆，想了下，開始寫起字來。
寫完這幅字，今天的揮霍之旅才算是圓滿了。就好像曲水流觴，坐香課香一般，做作一番后，總要留下些感想，才算是完成了儀式。顧夢雪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寫的龍飛鳳舞的字，笑了笑，這般肆意潑灑的字，多有藝術(shù)感，都不像是自己能寫出來的字了，哈哈。
回頭一看，小丫頭也吃的差不多了。
“吃好了嗎？準(zhǔn)備回吧?！?p> “是，小姐?！痹蕛黑s緊吃完剩下的碎末。
“小姐，你寫了些什么??？要不要帶走？”
“隨便寫了幾個字而已，不用帶回去了。小二，結(jié)賬。”顧夢雪對著門口喊道。
那青衣小二推門而入，揖禮道：“小姐，已經(jīng)有人替您把賬結(jié)了?！?p> 哈？她正準(zhǔn)備心滿意足地結(jié)束這一趟揮霍之旅，你告訴她，有人把賬結(jié)了？是哪個混賬羔子，看不起她還是咋地？
顧夢雪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疑惑，更不是欣喜，而是憤怒，對，憤怒。
不過作為一個大家閨秀，不好當(dāng)場發(fā)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是何人結(jié)的賬？”
“是一個大約三十的爺，小人也不識，留著胡渣，獨自一人，剛剛已經(jīng)走了。”
三十的爺？她認(rèn)識這樣的人么？莫不是哪個叔叔伯伯？會是誰呢？
再問了些問題，小二一問三不知，看他那樣，確實像是不認(rèn)識那人。顧夢雪只好作罷，讓允兒買了兩盒糕點，就打道回府了。
初時的憤怒消退，她一路上都在猜測，到底是什么人，會替她把一千塊錢結(jié)了？她也沒有哪個叔叔伯伯，和她關(guān)系有這么鐵的??？真是奇了怪了。
…………
春華閣臨間，秋實閣，一個留著胡渣，卻仍可見其眉目清秀的男子，坐在茶幾旁，一旁站立的，正是剛剛的青衣小二。
“爺，按照您的吩咐說了，那小姐也已經(jīng)走了?！?p> “很好，有賞?！闭f著拿出三吊錢就扔給了小二。三吊錢就是三千文，三千塊錢啊。
“多謝爺！”小二笑的瞇了眼。
那男子眼珠子一轉(zhuǎn)，站起身來出了房門，卻并不向樓下走去，反而進了隔壁的春華閣。茶水還未冷，燭光未滅，飄著淡淡的白氣。他掃了房間一眼，走到文案面前，卻見上面擺著一副字，寫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男子看了就笑了，也沒喝酒，不過就是喝了壺茶，沒有酒哪來的醉，小姑娘小小年紀(jì)，哪來那么多愁？看這字，還寫的這般潦草，好似真的喝醉了一般。不過，這筆鋒一氣呵成，倒是頗有氣勢，不失為一幅好字。
卷起這幅字，塞入懷里，男子轉(zhuǎn)身離去。這人正是那回京不久的七王爺睿王，在升山寺偷聽顧夢雪與顧麗蓮講話的人，現(xiàn)在，又在茶館隔壁憑借著耳力偷聽顧夢雪和丫頭講話……當(dāng)然，他并不是故意的……他還好心幫忙結(jié)了賬呢，如果他知道他這個行為差點讓顧夢雪真的想要發(fā)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這么做……
…………
回顧府的路上。
允兒拎著兩盒糕點，很是興奮。
“小姐，是哪個好人幫我們結(jié)了賬啊？”
“……不用出錢，你倒是開心啊，好像出的是你的錢似的，明明是我要花錢?！?p> “嘿嘿，小姐，雖然是你的錢，但保管在我的荷包里啊，看著它們從我的荷包里不明不白地流出去，我肯定心疼??！”
“怎么就不明不白了？光明正大地消費，消費你懂不懂？”
“小姐，什么是消費??？”
“消費就是揮霍?！?p> “小姐，為什么要揮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