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鸞英殿

　　“怎，怎的？”

　　本就被柒念嚇破了膽的阿濁，如驚弓之鳥般因女童的突然凝重而再度高懸了心，牙關打著架出聲問道。

　　柒念卻沒有理他，連一旁的姜玄昱也稍稍收了絲方才的閑散姿態(tài)，二人皆直直盯向眼前這座早已沉寂在時光里的大殿。

　　得不到回應，阿濁心慌意亂，只能像兩人一樣瞪著眼瞅向殿內(nèi)。

　　大殿殿內(nèi)一如剛才般荒蕪與深黑，寂然的好似不會再起一絲波瀾。

　　“沒，沒什么變化呀？”阿濁悄聲嘀咕。

　　“滴答”

　　正在這時，一聲極輕微的響動突然從濃黑的殿內(nèi)傳來，提著心的阿濁立馬被驚的倒退了兩步。

　　卻見一邊的姜玄昱似拿定主意般，再無半分猶豫，抬腿便入了殿內(nèi)。

　　女童柒念臉上的凝重之色也隨之退卻，嗤笑的看了眼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阿濁，也蹦跳著緊跟其后入了殿內(nèi)。

　　阿濁無法，只能哭喪著臉，僵著身子跟了兩人進去。

　　一入殿內(nèi)，之前開門時嗅到的刺鼻惡臭果然更為濃郁，攜裹著殿內(nèi)漚了多年的潮濕塵腥味一剎那便充斥了鼻息和周身的毛孔，讓人幾遇作嘔。

　　阿濁臉若白紙，強忍著不適。偷眼看了看位于身前幾步已隱沒在陰影里的姜玄昱，見他已再度拿出了汗巾，將其對折后，兩角在腦后打了個結，干脆利落縛住了口鼻。

　　那巾子垂落的一角上，隱隱約約似繡了什么紋樣，金燦火紅，極為玲瓏，隨著殿外吹來的清風漾蕩擺動。

　　阿濁低聲腹誹，也定了定神后，站穩(wěn)了身。

　　不待他環(huán)顧四周，殿門似突然有所感應般，吱呀一聲，平穩(wěn)卻又迅疾的在身后闔緊。

　　一瞬間，整座大殿又重新沒入了稠郁的深黑之中。

　　“唔唔.......”

　　阿濁只覺自己腦內(nèi)的那根弦倏忽間便已崩壞，可還未等他叫出聲，一條滑膩膩的東西便被啪嘰一下拍到了他的臉上，好巧不巧，緊緊捂住了他的口鼻。

　　“總算安靜了。”

　　噗嗤一聲，殿內(nèi)某處突然亮起了微光，驅散了周圍的壓壓暗色，姜玄昱輕嘆了口氣，對自己這個膽小的屬下看起來頗多無奈。

　　不知何時，他的姿態(tài)已恢復了往日的輕松隨意，不再搭理一旁抖如篩糠的阿濁，也不急著探尋那聲滴答輕響的源頭，而是開始興致盎然的東瞧西顧了起來。

　　興許真是荒廢了太久，殿內(nèi)的殘破程度令人無法想象這會是曾經(jīng)某位后妃的居所。

　　四周高大的鏤空窗戶被一扇扇木板嚴絲合縫的釘牢，不容一絲光線偷入。

　　厚厚的塵垢如同一張粗制濫造的巨大灰黑紗幔，沉甸甸的附著在所有肉眼可見的地方。

　　看不出色澤、處處裂口的帷幔皆茍延殘喘、了無生氣的吊在半空。或大或小的濁白蛛網(wǎng)交織在各個拐角，偶有黑漆漆的蛛蟲迅敏的爬過。不知材質的桌椅四分五裂傾散在各處，黝黑的屏風也已看不出原本畫作。唯有中間的青銅香爐，靠近爐底的罅隙因不遠處的葳蕤燭火而泛起點點生澀的青黑亮影。

　　滿心倉皇，滿目悲戚。

　　“阿濁，你可知曉這里是何處？”姜玄昱倏然輕快的開口。

　　“唔唔”

　　“這里是鸞英殿?！?p>　　“唔唔”

　　“你猜的不錯，這里是我那早逝母后的居所?！?p>　　亦不知為何，殿內(nèi)明明無風，可斜垂的帷幔以及姜玄昱下頜處的巾角依然呼啦啦大幅擺動。

　　“唔唔”阿濁可憐兮兮，涕淚橫流。

　　他盯著女童柒念所在的地方，眼里的驚懼之色再度顯濃。

　　柒念又不見了蹤影。

　　“她就是死在這殿里的，”姜玄昱似毫無所覺，依然輕快的陳述，“被人一劍貫胸，去的很是痛快，那血洇漫在各處，床上，塌上，地上，還有，那爐上.......”

　　阿濁終于不再“唔唔”，他三步并作兩步，顫著腿走至姜玄昱身前，深呼了口氣后，緊攥了右手。

　　“咚”

　　對著姜玄昱俊美的側顏，他狠狠便是一拳。

　　不遠處的火光晃了晃，燭芯滋滋作響，仿佛誰正躲在角落里偷著笑。

　　姜玄昱的臉偏了過去。

　　如若是旁人，阿濁這一拳只怕致命，而姜玄昱卻只是被打偏了臉，連同他縛在面上的汗巾也滑落至了頸間，巾角的火紅也同時匿了形狀。

　　他本能的轉身，一雙猩紅鼓動的眼狠厲的盯著阿濁，令得阿濁毫不懷疑他會將自己常常掛在嘴邊的抽筋剝皮付諸行動?？善焐杂窒蛏瞎粗?，漏出一抹奇特而又詭異的微笑。

　　似怒似喜，卻分明又摻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阿濁的牙關又開始顫動了，連帶臉上的皮肉也有了松動。

　　直至姜玄昱眼中的赤紅褪去，琥珀色的晶瑩又重覆眼底。

　　“呵?！彼珠_始笑了，卻是以往輕佻而又張狂的笑。

　　“什么鬼東西，竟能讓爺著了道。阿濁，去，把那爐子給爺打爛?！彼蒙嗉鈴睦镯斄隧敱话岽蛑械拿骖a，笑的暴戾而殘酷。

　　剛才還膽氣十足的阿濁此刻又變成了縮頭烏龜，嘟了嘴在原地拖著步，很是不樂意。

　　“哼哼，你這奴才”姜玄昱冷笑兩聲，擼了袖子就要上前。

　　“滴答”

　　又是殿門處聽過的聲音。

　　有什么東西從那香爐上滴落了下去。

　　“咕嘟咕嘟”

　　空氣中的惡臭已不再那么刺鼻，取而代之是濃膻的鐵銹味。

　　來源顯然也是那香爐！

　　姜玄昱冷哼一聲，又慢慢放下了袖子，從容不迫朝著那詭異香爐走了過去。

　　他玄色的錦文皂靴踩在滿是塵土污垢的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靴印。

　　阿濁自己不愿過去，但也不敢留在遠處，見姜玄昱提了步，他也只得跟上。一邊走一邊提心吊膽的四處張望，想知道那女童到底躲去了何處。

　　對柒念，他自是懼怕，但有她在，他卻也安心，畢竟她也是跟著太子的，有太子約束，無論怎樣都不會真的傷他。

　　“咕嘟咕嘟”

　　猶如開了鍋的沸水，那香爐的頂蓋被氣泡頂了起來，沿著爐口咕嚕嚕轉著圈。

　　鐵銹味愈加濃烈了。

　　跟在姜玄昱身后，逐漸靠近香爐的阿濁被這股氣味熏的一陣反胃，臉色愈加慘白。

　　“嘚郎”

　　已經(jīng)走至近前的姜玄昱直接伸出手將旋在爐口的頂蓋揭開。

　　“嗚哇”

　　終是沒忍住，跟上來的阿濁將腹中剛剛消化掉的吃食全數(shù)吐了出來，竟也沒留意到堵住他口鼻的那團滑膩物什早已移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