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來襲！警戒！”

　　“河里！它走的是水道！射箭！立刻射箭！”

　　一頭大黑熊，乘風(fēng)破浪，從流金河的上游飛流直下，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中，伴隨著咔嚓咔嚓的破冰聲飛速靠近，竟然毫不懼怕弓箭。

　　持弓的漢子們抽出了腰間的刀。在草原上，沒人敢惹冬季里醒過來的熊，它那憤怒的起床氣，會把一切都撕碎。

　　“熊來襲？——正好試試我手里的新武器射程如何。”

　　一個金馬族裝扮的瘦瘦的年輕貴族，迎風(fēng)站在一座華美的帳篷門口，右手拿出一架手弩，左手舉著一個小圓管，興致勃勃的向著河上看去。

　　鏡頭中，果然是一頭黑毛聳立的大熊越來越近，已經(jīng)看清那浪花里露出的表情憤怒而猙獰，似乎要把這里的人都撕碎。

　　年輕貴族聚精會神的盯著鏡頭里的黑熊，舉起手弩，就要發(fā)射。忽然，他臉色一變，“呸！”了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帳篷。

　　河面上黑熊越來越近，已經(jīng)看清那憤怒的雙眼一片深邃——深邃成兩只血窟窿！它的憤怒永遠(yuǎn)的凍結(jié)在面孔上，它的四肢永遠(yuǎn)的不懼怕箭雨——原來，來的是一只結(jié)冰之熊。

　　熊已死！

　　河邊的眾人不像年輕貴族那樣，為天賜毛絨玩具變死熊而失望，他們更關(guān)注的是天賜熊皮、熊膽、熊掌。熊已經(jīng)死了？那只有更好，誰想和它搏斗呢。沒有人關(guān)心熊怎么死的。

　　它來了，就是緣分。

　　他們只需感謝昊天，接受緣分。

　　至少今天有熊肉吃了，烤熊肉是難得一見的美味。冬日進(jìn)補，抵得過一冬辛苦。

　　眾人精神抖擻的把這頭大家伙拉上岸來，打碎薄冰。

　　“啊——”忽然一聲驚叫劃破眾人耳膜，是一個心急的人在扒拉熊身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拉住了一只青紫冰冷的——人手！

　　“嘩啦”一聲，眾人都全身戒備的退開。

　　幾息之間，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終究這些人是草原上闖蕩的漢子，膽子頗大，并不懼怕人手?jǐn)嘀?，于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上前，吐了一口唾沫，伸手去拉那只斷手。

　　拉！——拉出的卻是不止一只斷手，青紫的手還連著胳膊，胳膊后面是肩膀，脖子也出現(xiàn)了，然后是一團(tuán)染著血污的黑發(fā)。

　　拉到這里，拉不動了。

　　眾人緩了緩心跳，提著刀上前，合力將那頭黑熊翻過身來。

　　饒是這些漢子縱橫草原、見多識廣，卻仍然被眼前景象驚住了！

　　一個人，緊緊抱住黑熊，蜷在黑熊的胸口，黑熊的兩條粗壯的胳膊也緊緊抱著這個人的后腰——哦，不，兩只大熊掌是被緊緊綁在這人后腰上了，看那繩子，像是這人的腰帶。這倒霉的黑熊是死了，而這個躲在黑熊身下的狠人，也渾身血污，氣息全無。

　　難道是這人與黑熊搏斗，以至于同歸于盡？

　　不，絕不是！

　　黑熊再兇猛，也只是頭野獸，不會捅人刀子，而這個人的肚子上，明顯插著一把刀。

　　眾人都是在草原上掙命的人，一看之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情形。只是眾人難以置信，這人身負(fù)重傷之后，竟然還能殺死一頭熊？

　　至于抱著熊跳進(jìn)河里，這個想法更是異想天開。

　　想必是因為天氣極寒，這個人想要用黑熊保暖，他蜷在黑熊胸口，利用黑熊身體的余溫和厚厚的肥油，為自己的身子保暖——同時，也是躲避追殺的絕招。冬季河水溫度高于陸上，正是有了黑熊的皮毛和肥油護(hù)體，這個人才能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中，沒有被凍成一塊冰坨子，還順利躲過了追殺。至于他怎樣把一頭熊從冬季的睡眠中弄醒、弄到河里，大約有他的辦法吧。

　　想明白這些事情，腦補了一系列場景，眾漢子均覺得后背上涼絲絲的。

　　綁著熊掌的褲腰帶割斷，黑熊被拖到廚子那里，眾人想把僵硬的熊人——漢子們都這么叫從冰里撈出來的人——重新扔進(jìn)河里，被魚吃了總比被野獸吃了好一些。

　　“等等！”一位穿著臟膩袍子的老人從人群中擠出來，清晨就似有微醺之意，眾人紛紛讓開。

　　胡子拉碴、噴著酒味的老人一伸手，就摸往那熊人的脖子，咦，居然有輕微的脈動。再一摸胸口，還有微微的溫度，心臟還在極輕微然而極倔強的跳動著。

　　老人隨手從臟袍子底下拿出一個皮囊，撬開那人的嘴巴，灌進(jìn)些烈酒。熊人臉色稍稍回轉(zhuǎn)了一些，不那么青紫了，但是也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莫達(dá)在做什么？難道妄想救活這個人？”人群中有人問。

　　“莫達(dá)最喜歡治病、救人，沒有活人練手，死人也可以。莫達(dá)當(dāng)年是一個綽班?！币粋€漢子回答。

　　“綽班是什么？”

　　“綽班，就是軍隊中——馬匹、駱駝的醫(yī)生！”

　　“那不就是獸醫(yī)嘛……”

　　老人不理會看熱鬧的人，直接粗暴的撕開熊人的衣服，查看熊人的傷口。

　　這個熊人全身都是傷，而且傷口形狀不一，明顯不是一種兇器所致。好在天氣嚴(yán)寒，微微的冰碴子倒是替他止了血，沒有使他失血而亡，只是有些失血嚴(yán)重。最大的傷口是腹部的刀傷，然而最嚴(yán)重的，是熊人后腦勺上一塊青色的鼓包，不知被什么重器擊傷，難為他挺到現(xiàn)在，如果普通人頭上吃這么一記，也許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死去了。

　　莫達(dá)搓搓手，要是牲口身上有這么多傷，主人早就放棄了，還治什么？沒錯，他只是個獸醫(yī)，而且現(xiàn)在是在荒野上，沒有任何藥物，他雖然喜歡動手動腳，卻也沒有什么可以救這個人了。

　　莫達(dá)念了幾聲牲畜往生咒，祈禱熊人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然后準(zhǔn)備放棄。

　　忽然，他的目光卻被熊人腰間的東西緊緊吸引了。

　　熊人腰間貼身系著一根看不出材料的繩子，繩子上掛著幾樣小東西，大約是腰鏈子之類的，聽說中原人有系腰鏈的習(xí)俗，就像草原人脖子上掛一串狼牙。

　　看著這些東西，莫達(dá)眼睛卻難得的幽深了起來，他的心猛地開始不為人知的劇烈跳動。

　　看來是那個東西……

　　一咬牙，他跑向自己帳篷。不知是因為酒意還是因為激動，他居然自己把自己絆了兩跤。

　　很快，眾人看見莫達(dá)拿了些奇怪的東西，烈酒，剪刀和縫衣針，還有火把和幾塊冰塊，回到熊人身邊。

　　為方便操作，莫達(dá)干脆讓人把熊人拖到河邊，拿剪刀直接將礙事的衣衫全剪開，用河水給熊人沖洗身體的血污，然后才用烈酒清洗熊人的傷口。

　　此時的老莫達(dá)很像在洗牲口，而且酒意明顯沒醒，幾次差點把熊人掉進(jìn)河里。

　　蒼天在上，草原在下，寒風(fēng)吹過河邊。老莫達(dá)卷起袖子，就這樣恣意妄為，就地動起手來。他用烤過的縫衣針和魚線給熊人縫傷口。粗糙的魚線在皮肉上穿行，針腳歪斜，看熱鬧的人在旁邊看得臉直抽抽。好在老莫達(dá)此時專心致志，眼睛賊亮，腳穩(wěn)手準(zhǔn)，認(rèn)真的樣子頗具震撼力，再也不像酒鬼的模樣了。

　　冰塊是用來止血的，不過，此時一經(jīng)刺激，熊人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最后，剩下熊人肚子上插著的那把刀了，怎么辦？冒失的拔出來的話，這人就是一個死。

　　雙手沾滿鮮血，莫達(dá)躊躇了。

　　也許是被縫衣針的穿行刺激到了，熊人嘴里忽然發(fā)出囈語：“白駱駝……快！白駱駝……要死了?！?p>　　莫達(dá)驀的抬頭，白駱駝？白駱駝！

　　“快！快去宰一頭白駱駝！”噴著酒氣的老人吼道。

　　“宰白駱駝？少主不會同意吧？要不宰那匹老駱駝？”旁邊的人遲疑。

　　“你懂個球的駱駝！必須是白駱駝！我是管駱駝的，我說能宰就能宰——那駱駝病了，留著也是禍害駝群，快去！”莫達(dá)抬起頭來：“再說，你們不懂，少主才不在乎這點子事情！”

　　他們不知道，他剛剛已經(jīng)下定決心，拼著挨少主罵和打，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人救到底了。

　　總有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人，白駱駝被迅速宰掉，內(nèi)臟掏空，這邊莫達(dá)也準(zhǔn)備好了，趁著熱血噴出的時候，將那個奄奄一息的熊人放進(jìn)白駱駝內(nèi)腔里，同時快速拔出腹部的刀，手上一陣操作，迅速合上駱駝的皮，隱約可見那人淹沒在白駱駝以及自己的血泊中。

　　“……”圍觀的幾個人無語了。

　　“這就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不，這是活人當(dāng)牲口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