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啊……”
馮榆雁雖在侍衛(wèi)中年齡最小,但也有二十五歲了,在這個男性十五六歲就當?shù)哪甏闶敲逼鋵嵉睦瞎夤鳌?p> “怎么了郡王?”
“回京之后你就不用隨身保護我了,去學校上上課吧?!?p> “諾?!?p> 趙樞安排的教學任務中有一項特殊課程,就是這個年代和尚道士們常用的戲法,下油鍋撈銅錢、引煙成字、口吞木炭、指尖點火、針浮水面,等等等等。
上這些課程的“老師”就是從京城周邊“請”去的江湖大仙們,刀劍威逼銀錢利誘之下這種人簡直是摩肩接踵地來。
這一年多來,京城的大師們一聽建安郡王要找人講課,那可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哦不對,鞭炮現(xiàn)在還沒被發(fā)明出來,刮地皮得來的硝酸鉀產(chǎn)量有限,趙樞的作坊現(xiàn)在正在摸索用硝石調(diào)配煙花鞭炮所用黑火藥的配比。
這些戲法課程一來是破除學生們的迷信思想,二來也是給他們找條出路,就算實在是學藝不精在社會上混不下去了,好歹也能靠這些戲法裝個大師,說不定還能給名流貴族當掮客,給大宋首富表演個臉盆變活蛇,一不留神就走上人生巔峰。
想到此處,趙樞都有些心動了,如果不是身份所限去搞搞這種沒本錢的生意也是一大樂事。
趙樞準備以后把這類表演性質的課程推廣到民間去,或者成立個戲法班子花二百五十一天時間在全國各地巡回表演,也算是為全國人民增了智慧。
順便賺些錢。
賺錢第一,增智慧第二。
要吃飯的嘛。
這些都是以后的計劃了,暫時還沒有足夠的人力,不過經(jīng)過最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趙樞覺得應該從身邊做起,先讓自己的侍衛(wèi)和雜貨店、酒樓的員工們接受一下無神論的洗禮吧。
馮榆雁這個迷信分子就在第一批思想改造之列。
跟在自己身邊這么久,竟然還相信自己會方術,這是自己的失敗,卻是那些江湖騙子的無上光榮。
“可是主公,卑職識得字也懂些算學,去學什么?。俊?p> “呦呵,看來你自認為肚子里很有墨水嘍?”
“不敢當,不過自打進王府后,鄧大哥說大家都該讀讀書,出去見人要有些樣子,別給王府丟人。”
“你也信,鄧寬自己也就是剛開蒙的水平,不過道理沒錯,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提起此事,馮榆雁有意在趙樞面前炫耀一下,好似在學校得了好成績回家向父母討夸獎的孩子,
“是啊,主公,卑職已經(jīng)背下了數(shù)十首詩詞,寫在紙上您指點一下吧?”
“你看你看你看,你說的話就不像肚子里有墨水的,什么叫‘寫在紙上’?如果你想讓人覺得你文筆好,就要把表示位置的字去掉,‘字寫在紙’?!?p> 馮榆雁滿腦袋漿糊,
“‘字寫在紙’?”
“是啊,難道字還能寫在紙下不成?當然是在紙上,所以就不需說‘上’字?!?p> “哦~”
馮榆雁恍然大悟,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
“那‘人騎在馬上’也要說‘人騎在馬’,‘刀插在鞘中’要說‘刀插在鞘’?!?p> “不錯,還懂得舉一反三,孺子可教。就拿你剛才提到的少林寺來說,如果你說‘少林寺坐落在少室山下’,大家就會覺得你這個人說話太白,沒什么文采?!?p> “那應該怎么說?”
“你應該這么說——少林寺虎踞龍盤于少室山——這樣大家就會覺得你有文筆?!?p> 馮榆雁眼前一亮,覺得這種不好好說話的說話方式聽起來的確不一樣,
“有道理啊……不過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老馮啊,恭喜你發(fā)現(xiàn)了盲點,你覺得不對,說明你不傻,因為這句話并沒有說清楚少林寺和少室山的位置關系,少林寺到底是在少室山上還是少室山下?傻傻分不清楚。”
“那為什么還要這么說話?這樣信息不明的話若在軍中可是會死人的。”
“不這么說話怎么顯出人家讀過書,只要逼格到位,死幾個人算得了什么?你見過哪個文化人說話不是七拐八拐的?”
“什么是‘逼格’?”
“老馮啊,你跟我這么久怎么這都不知道,逼格就是裝逼的格調(diào)?!?p> “那‘裝逼’又是什么?”
“‘裝逼’就是——少林寺虎踞龍盤于少室山?!?p> “哦……懂了,多謝主公賜教?!?p> 趙樞給馮榆雁上語文課的時間,王捕頭把第二個嫌疑人,也就是那綠帽車夫帶來了。
跟油光滿面的錢老爺不同,這車夫身材比錢老爺瘦很多,臉色蒼白,看不出身高,因為他是趴在一張木板上被兩個獄卒抬進來的,顯然是挨了不少板子。
趙樞以小人之心想來,知縣八成是打算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一邊按程序審案,能審出結果自然最好,若是這二位都嘴硬到底,那索性直接把車夫打死,讓他們夫妻下去團圓,再把鍋扣到他腦袋上。
妙啊……
趙樞還沒想好開場詞,耳邊便傳來一聲大喝,
“你跪在地!”
趙樞轉過頭看向護衛(wèi)在身邊的馮榆雁,滿意地點頭,
“活學活用,這個逼裝得不錯?!?p> “嘿嘿,主公過獎。”
“哎……”
趙樞無奈搖頭——這個貨還真以為是在夸他了。
車夫聞言掙扎著跪在木板上……哦不,跪在木板,頭磕在地,顫抖著做著自我介紹,
“草民陳和順,拜見大人?!?p> “咳咳,不必多禮,趴著吧?!?p> “謝大人?!?p> 車夫重新趴在木板。
知縣肯定是軟硬兼施過了,以趙樞的知識儲備也想不出更好的審問方法,他也想學種馬文的男主王霸之氣散發(fā)邪魅捐款……不是,邪魅狷狂微微一笑,冷哼一聲“我什么都知道了”,下跪之人便把事情經(jīng)過老實道來。
但他畢竟不是世界上最有經(jīng)濟實力的人之一,不是一力建立起那般龐大金融帝國的掌權者,眼神中沒內(nèi)味兒。
所以,
辦不到,謝謝,敬謝不敏。
更重要的是他看那車夫氣息奄奄的樣子,生怕他下一秒就咽氣了,要是讓他死在自己面前未免有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是速戰(zhàn)速決吧。
所以還是把那套自己精通奇門遁甲的騙術說了一通,讓馮榆雁上前采集了掌印紙甲頭發(fā),便揮手示意抬走。
看到床板上那……怎么又加位置詞了?
看到床板那沾滿血露出半個屁股的褲子,趙樞猶豫再三還是開口,
“王捕頭,給那車夫找個大夫治治商傷,別讓他不明不白的死了。”
“是?!?p> 雖然他并不太在乎這個車夫的性命,但二人掌印都已采集到,離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他不想此時落個糊涂賬。
車夫被抬走后,趙樞興致勃勃帶人回到停尸房,仵作已經(jīng)回來了,還帶來了知縣。
知縣坐在椅子,見趙樞一行人進門后起身拱手互相見禮,而后不浪費時間寒暄直奔主題,
“鄭公子,聽仵作說您有破案之法?”
“正是?!?p> ……二人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
“是什么?”
“仵作沒告訴您嗎?”
“他說來此一看便知?!?p> 顯然這個仵作也是讀過幾本書的,知識沒學到多少,裝逼的說話方式倒是掌握地爐火純青。
趙樞懶得給他上語文課,像知縣講解了那套不同人手掌大小不同的理論。
知縣不向仵作一樣傻到用自己的左右手互相比,而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胖手,又看向趙樞修長白皙的手指,心中感慨,
“嘖,不愧是宗室,我自幼讀書覺得自己算得上細皮嫩肉了,跟這位比起來簡直如田間老農(nóng)一般?!?p> 趙樞發(fā)現(xiàn)了知縣的癡漢眼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發(fā)現(xiàn)癡漢知縣在看自己的手。
咦……
趙樞把手背到背后……
不對,怎么又說到位置詞了?
出于文筆考慮,他把手背到背,嗯,不錯。
知縣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禮,連忙轉移開話題,
“所以,鄭公子已經(jīng)拿到錢厚文和陳順和的手印了?”
趙樞點頭,
“正是,現(xiàn)在就可以比照?!?p> 知縣大喜,
“那就開始吧,鄭公子,下官今天應縣學之邀去講學,咱們拿到鐵證立刻把案子斷了,過后下官在明月樓擺宴道謝。”
“好啊,那在下卻之不恭了,出京太久也該回去了,只是這幾日還有點事,日子還要再定?!?p> “好說好說,鄭公子定下日子下官把事情推了便是。”
趙樞有什么事?按他推斷,如果李鹿那邊一切順利,這幾天就該來劫獄了,他準備聯(lián)系上李鹿后再跟知縣約定時間,趁送行宴的機會把知縣和王捕頭都支開方便李鹿行事。
隨著趙樞的眼色,馮榆雁和仵作走到尸體頭邊,馮榆雁將印有掌印的指覆在尸體脖子上,
“咦……”
馮榆雁的一個語氣詞把趙樞和知縣二人都從椅子上驚起來,知縣此時簡直比當初科考時還緊張,略微顫抖著聲音道:
“如何,合適嗎?”
馮榆雁舉起紙在空中對著窗戶看了幾眼,仵作回道:
“二位大人,紙把脖子上的淤痕遮住了,看不到?!?p> ……
“看不到你咦個屁?”
趙樞很想罵出來,但終究還是決定在外人面前給自己的侍衛(wèi)留點面子。
“拿剪刀把手印剪下來,小心點千萬不要剪壞了?!?p> 馮榆雁應聲,一攤手把這一重任交給了仵作。
仵作不急不慢地接過四張紙,好似慢動作般慢悠悠剪下上面黑色的手印,然后交還給馮榆雁。
馮榆雁第二次將手印覆在尸體的脖子上,
“主公,手印大小并不相同?!?p> “這是誰的?”
“錢厚文的?!?p> 紙上本來寫了名字,但被仵作剪掉了,還好由于錢老爺和車夫身材相差不小,手形也差別甚大,馮榆雁一眼就看出這小肉手是錢老爺?shù)摹?p> 趙樞和知縣對視一眼,知縣嘆氣,
“哎……我還以為這陳順和面對威逼利誘甚至大刑之下都死不開口,肯定是無辜的,不想竟真是他下狠手殺妻,可真是小看了他啊……也難怪,正妻非妾室,便是風流才子也不可能忍受妻子偷人的,而告官無非脊杖十五,定然是受不了這口氣,又惹不起錢家,只得殺妻泄憤。”
趙樞立刻抓住了知縣話中的漏洞,
“陳順和識字嗎?”
知縣搖頭,眼神中充滿不屑,
“大字不識幾個,聽說名字倒是能歪歪扭扭地寫出來,這次畫押倒有用武之地了?!?p> 趙樞心中的兇手人選也更傾向于那錢老爺,第一時間還是將木板奄奄一息的車夫跟活活掐死妻子的兇手聯(lián)系起來。
知縣道謝,
“此番破案真令下官醍醐灌頂,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鄭公子如此年紀便有此等手段,前途不可限量也?!?p> 這就是純粹沒營養(yǎng)的客套話了,要是王捕頭這么說大概還帶幾分真心實意,知縣對趙樞的身份是一清二楚的,閑散宗室談前途,這是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話是假的,但感情卻是真的。
雖然知縣不怕趙樞這個閑散郡王,但對他并不反感,說白了那些懟君王的強項令只不過是求名,要求名自然要跟有權力殺自己的人打嘴仗,就算不是官家至少也要是個相公,像京城中那些為了出名罵趙樞這類閑散宗室的都是官場小白,白白浪費感情沒啥用的。
所以知縣不僅不反感趙樞,而且如果有可能的話,當然是希望這位小朋友能在官家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
這次自己束手無策的案子讓這位小郡王大大地露了一手,他肯定對自己有好感,而且年輕人大都虛榮,他料定趙樞回京后肯定會把這案子當成吹牛的資本大肆宣揚,那自己的名字定然會被大宋權力中樞的大人們聽到,到時再花些錢運作一下,就能更進一步了。
如果趙樞知道知縣此時的想法,肯定會覺得他跟那些看見美女第一眼就想好自己和美女的孩子上哪所幼兒園的宅男一個德行……
趙樞不知知縣之樂,知縣只覺前程遠大,在拍趙樞馬匹上便越走越遠了。
但知縣可以說,趙樞卻不可以接,只是拱手打了個哈哈,隨即帶頭向門外走去。
一只腳剛跨過門檻,背后又傳來馮榆雁的大嗓門,
“主公,這……”
趙樞回頭看著馮榆雁一臉便秘的樣子,
“怎么了?有話就說。”
“主公,車夫的手印也合不上?!?p> 納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