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王捕頭所想,這錢恩本是錢老爺老家一個遠房侄子,錢老爺發(fā)跡后才來投奔,錢老爺看他肯吃苦為人夠機靈便收其為義子,慢慢混到了掌柜的位子上。
王捕頭謝過向他提供消息的街坊大姐,并沒有貿(mào)然抓人,而是先去找趙樞匯報,請示下一步行動。
趙樞此時在明月樓聽曲兒,對于沒什么不良愛好的他來說這幾乎是在平陰縣城中能找到唯一的娛樂活動。
他十分滿意這種娛樂活動,比前世看過的脫衣舞好多了,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才是極品。
一個貴公子沉浸在紙醉金迷中,仿佛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關(guān)心的案子。
這就是王捕頭回城后的觀感。
不過王捕頭好歹已過不惑之年,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紈绔公子見的多啦,這位鄭公子能堅持半天已是難能可貴,如果他真一本正經(jīng)地查案反倒會讓他驚訝。
在他心里趙樞這樣的京中高官子弟逛青樓才是主業(yè),不過這位鄭公子還是有些東西的,對這次查案確實有不小的幫助。
進門后拱手行禮,
“鄭公子?!?p> 趙樞又跟著青樓花魁的曼妙舞姿晃了兩下,才轉(zhuǎn)頭打招呼,
“王捕頭,辛苦,有眉目了?”
“是,按鄭公子吩咐,卑職哀挨家走訪了城內(nèi)各處醫(yī)館和藥鋪,最終在北門外一處道觀內(nèi)找到了線索。距道長所說大前提晚上一個身高五尺的貴公子臉上和眼睛被抓傷,道長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隨那貴公子去道觀的是錢家一個叫錢恩的掌柜?!?p> “你看你看,繞了一圈還是回到錢家了,人抓了?”
“沒有,卑職打探到消息立刻來向您匯報?!?p> “不必匯報,直接拿人吧。”
“不需要什么計策嗎?”
這回輪到趙樞聽不懂了,
“什么計策?”
“順藤摸瓜,守株待兔什么的?書里都是這么說的?!?p> ……
“王捕頭,你會下棋嗎?”
“卑職是個粗人,不會下棋?!?p> “你看,書里都是無論遇見多大的事,只要下一盤棋就萬事大吉一切盡在掌握了?!?p> “哈哈,鄭公子說笑了?!?p> “我沒說笑,是你聽書太入迷了,你要知道寫書的那些書生都是普通人,他們故弄玄虛是因為肚子里沒貨,哪能干什么事都講亂七八糟的狗屁計策,拿人就是了,知縣那邊我去打招呼?!?p> “諾,卑職去了?!?p> 王捕頭走后,一直在角落里裝死的馮榆雁搖頭嘆氣,
“哎……這王捕頭是個老實人啊,主公,卑職都有些過意不去了?!?p> “這是鍛煉他,你看看,還不到五十,身材就走樣了,讓他多跑跑沒壞處。”
王捕頭沒聽到二人的對話,還在為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而欣喜。
直到他到達錢恩所在的店鋪。
或者說錢恩應該在的店鋪。
“走了?他去哪了?”
“王捕頭,錢恩掌柜一大早就回鄉(xiāng)下老家了。”
“他老家哪的?”
“東阿縣?!?p> 畏罪潛逃,王捕頭現(xiàn)在可以肯定那個大晚上去找馮道長的貴公子就是兇手,而錢恩十有八九就是幫兇。
“他怎么去的?”
“馬車?!?p> 東阿縣與平陰縣相鄰,錢恩老家在東阿縣偏南,離平陰縣城直線距離超過五十里,按馬車速度來算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不夠走出一半路程,王捕頭當機立斷申請快馬追捕。
求之不得,趙樞跟知縣一拍即合,讓王捕頭帶了五個手下騎馬去追人。
如果王捕頭夠細心,就會發(fā)現(xiàn)趙樞現(xiàn)在的雷厲風行跟昨天下午的不急不緩甚至有意拖慢他的辦案進程截然相反。并不是他遲鈍,不過這在他眼中只是一個紈绔子弟的善變罷了。
王捕頭出發(fā)時是下午三點左右,下午五點,知縣應趙樞之邀前來赴宴。
雖然不是一方大員,但好歹是一縣首腦,知縣出行還有有些派頭的,一般都由一隊衙役護送,在酒樓門口、大廳中、樓梯口、包間門口各有兩人守衛(wèi),以確保安全。
但這次人數(shù)比以往更多些,為了保護趙樞安全,早在他來縣城時就派了二十人組成的衙役捕快混合編隊便衣駐扎在酒樓中保護,人手略顯不足,知縣最近已經(jīng)盡量減少外出,這次縣衙第一大將王捕頭又外出公干,為了維持縣城治安,知縣已經(jīng)幾乎把縣衙掏空了。
赴宴的只有知縣一人而已,到趙樞讓知縣多帶些人,用的借口是公私兼?zhèn)?,他說自己已經(jīng)破了陳呂氏被殺案。
知縣并沒多想,只當趙樞是想炫耀一番,本來嘛,年輕人做出些成績總是想得到認可的,這次事情雖說略有曲折但總算圓滿解決,自己也決定稍稍吹捧他一下。
把縣衙事物交給縣丞處理后,五味雜陳前去赴宴。
知縣大人雖說不是富貴人家出身,但也是進京見過大世面的,自然不會夜郎自大般認為這平陰縣第一大酒樓真是什么好地方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這位郡王好像真的很相似這酒樓的唱曲兒,他悄悄對隨從吩咐了一句,讓酒樓老板自己做些表示。
至于什么表示,知縣可是讀書人,當然是下三路那些事兒了。
看到趙樞此時享受的表情,知縣有種親切的感覺,這位郡王很真實,京官一個個自視甚高,自己一個堂堂知縣跟京縣縣丞同為八品,在平陰小縣呼風喚雨,可放到京中只能算是最底層官員了。所以抓住這個機會把趙樞舔開心了,讓他在京中幫自己美言幾句還是有必要的。
這次酒宴略顯尷尬,二人根本沒什么共同語言,只能談些詩詞歌賦,連輕易不飲酒的趙樞也喝了一杯緩解氣氛,知縣更是連干幾碗,趙樞看在眼里生怕這位胖知縣下一秒就脫口而出自己要去山上打老虎。
還好知縣并不想打老虎,只想拍馬屁。
正當知縣醞釀拍馬屁的措辭時,趙樞提前一步進入正題。
他揮手示意花魁離開,然后正色說道:
“唐知縣應該已經(jīng)知道兇手是誰了吧?”
說到此時,唐知縣是有些猶豫的,
“哎……下官確實有所猜測,錢家嫡孫錢建茗吧?”
錢老爺?shù)拈L孫是自己妾生子的兒子,而錢建茗是他嫡子的正妻所出。
趙樞的調(diào)查進展從來沒向知縣透露過,知縣精準地猜測還是讓他小小驚訝了一下的。
看到趙樞臉上略帶驚訝的眼神,知縣覺得自己喝多了導致反應遲鈍,這個時候應該假裝不知讓趙樞自由發(fā)揮才是。
趙樞驚訝一來是因為知縣在沒有調(diào)查情況下一猜就中,但隨即了然,在馬后炮的角度來看,這幾乎是明擺著的。
看事情要抓住重點,知縣確實曾經(jīng)迷茫過一陣,甚至想直接用刑過度讓車夫死于獄中結(jié)案,但當趙樞從手印中得出車夫和錢老爺都不是兇手時,真相已經(jīng)透過迷霧而出了。
什么人值得一家之主蹲大獄來保呢?
自然是家中最受寵愛最有前途的孩子。
趙樞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不需要王捕頭的走訪結(jié)果便得出了結(jié)論,剩下的只是驗證。
知縣又不傻,自然也看到了這一點。
趙樞驚訝的第二個原因就是知縣所意識到的,在一個合格的爽文中,配角應該都是沒有思考能力的傻子,等主角一步步裝逼直到最后一刻揭露真相時才恍然大悟,這個知縣不夠傻,不是個合格的配角。
算了,這又不是小白爽文,原諒唐知縣吧。
唐知縣不是傻子,趙樞自然也不是傻子,
“那唐知縣的意思是,讓陳呂氏重回自殺?”
知縣拿著精致雕花酒碗的小胖手抖了一下,雖然此時官員俸祿極高,但誰會嫌錢多呢?他平日可沒少收縣城中大戶的孝敬,自然少不了錢老爺。
所以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想把錢家摘出來的,如果這事兒牽扯到人家家里的繼承人,因此生了嫌隙,為了條人命少了個金主也不值當?shù)摹?p> 處于這些考慮,他隱瞞了自己的猜測,心中希望趙樞能找出個跟錢家無關(guān)的真兇,或是自以為聰明地找了個錯誤的兇手。
卻不想自己的小聰明被趙樞一語道破,看來眼前這個年齡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年輕人并不是只會耍些小聰明,自己還是低估他了。
這是一個疏漏,對于一個貪財好色紈绔子弟,完全可以掏銀子送女人堵住他的嘴,但短短幾天的相處遠不足以讓知縣了解趙樞的為人,最重要的是他雖然樂于享受,但自己并沒有從他身上聞出濃重的銅臭味。
這就讓唐知縣很被動了,哎……一切都怪自己喝了幾杯沒控制住說出了實話。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配角即便不是傻子,也不要阻礙主角裝逼,不然只會讓自己陷于被動。
而且這尷尬沒法說,總不能說是自己是在給趙樞制造難度想考驗他吧,這不是找罵嗎,那還混不混了?
還好知縣也在官場中浸淫多年,不怕應對尷尬,這種場面的應對方式就是多磕頭,少說話。
當然磕頭不是真的磕頭,只是打哈哈而已,說幾個笑話轉(zhuǎn)移話題,以無招勝有招。
錢家雖然對自己的經(jīng)濟支持不少,但棄了也就棄了,他可不想因為一個小商人惹惱了一位宗室讓他去京城說自己壞話。
知縣采取無招勝有招,趙樞用的是先發(fā)制人。
他猜到了知縣的心思,又在知縣出招前開口,
“唐知縣,不知若是保下錢家,能孝敬你多少?”
知縣的小胖手再次抖了一下,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堂堂建安郡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如此愛財,這可真是……妙啊。
他也不再裝什么正人君子相,反正大家一丘之貉,露出本相交流好了。
“郡王,那錢建茗可是錢厚文的心頭肉,錢家其他孫輩加起來也不如他受寵,依下官看,這次能讓錢家吐出一小半家產(chǎn),少說也有七八萬貫?!?p> “才這么點?”
錢家在平陰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怎么身家還不如自己?
“郡王有所不知,他們做珠寶生意的小件利潤低,跟普通貨物別無二致,而大件雖然利潤高,但講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值錢的也不會往鋪子里擺,都在家里藏著。錢家的家財大都是家里的各種珠寶,現(xiàn)錢恐怕到不了二十萬貫?!?p> “珠寶就珠寶嘛,你收賄賂還挑剔?”
知縣還不習慣趙樞如此直白的說話方式,也不習慣跟趙樞這種官場小白聊如何受賄,
“額……郡王,這不是挑剔的事,珠寶這東西又不當吃不當喝,得換成銀子才有用,值錢的珠寶不好出手,動靜太大,給朝中大人們行賄還用得上,可我們這種芝麻小官……您能理解吧?”
“你給哪個朝中大人行賄過?”
“沒有,下官這點家產(chǎn)怕是連赤縣縣丞的法眼都入不了,來任上后只給知州大人送過一串北珠。”
“你說珠寶只有給朝中大人才好使?”
“是啊……”
“我不就是朝中大人嗎?”
“是啊……郡王您瞧,下官都喝糊涂了,下官要珠寶無用,您可以要啊,咱們……”
“平分?”
“不敢不敢,下官豈敢有如此大的胃口,一九開便是,郡王吃肉,下官也就跟著喝口湯?!?p> “那六四開。”
“二八?”
“三七。”
“成交,謝郡王。”
“此事就麻煩唐知縣明日去找錢厚文說清吧,也不必勒索太過,殺雞取卵不可取,讓他們家吐出十萬現(xiàn)錢十萬珠寶,一手交錢一手放人?!?p> “什么?”
唐知縣席間第三次手抖,趙樞看在眼里懷疑這位胖知縣是不是得了帕金森綜合征?
“郡王已經(jīng)把錢建茗抓了?什么時候?王捕頭不是去抓錢恩了嗎?”
“錢恩昨天鬼鬼祟祟往錢建茗院子里跑,被我的人盯上了,今早出城時就被抓了,開始他還嘴硬,但我把對案情的猜測說出來,他就什么都招了,絲毫不差。就在宴請你之前,我又派人拿了錢建茗,現(xiàn)在就關(guān)在后院,現(xiàn)在錢老爺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晾他一晚上,明天再去嚇他好了。至于王捕頭,我只是看他混了這么多年還這么窮,怕是不喜歡這種勾當,既如此也不拉他入伙了,讓他眼不見為凈,所以打法他走了。”
唐知縣愣在椅子上消化趙樞的信息,這次他表現(xiàn)地像一個合格的配角。
他不解,這兩日明明只見這位爺聽曲兒,何時把事情全做完了?
正在他努力思考時,縣衙方向亮起火光。
紅色的光芒映在趙樞眼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