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云洲,趙國寧安郡,江城縣。
在城南五十里外有座臥牛山,山下是柳廟村。
村口長有一棵枯死的大柳樹,樹干足足有成人合抱之壯,樹皮焦黑,枝丫枯死,村里老人都說,這是十年前被天雷劈死的雷擊柳。
在雷擊柳外邊有間古舊紅墻小院,紅漆脫落,青瓦斑駁,門前神龕中青煙繚繞,廟里香火不絕。
這是村里的“柳仙廟”,受香火的正是“柳仙娘娘”。
在枯死的柳樹下有座土磚堆砌的平房小院,門前正坐著個深藍色棉襖的男孩在看書。
這男孩名為方浩,是村里方秀才的獨子,如今快滿十歲,已上過三年蒙學。
他與其他孩子迥異,自幼喜好看書,正是周遭叔伯嬸姨眼中的“別人家的娃”,大家都覺得這娃兒天生帶著股靈氣,將來必有出息。
鄉(xiāng)下孩子大多好動,連女娃也喜好舞刀弄槍,可方浩卻像他爹方秀才一般,每日枯坐書齋讀書習字,性格溫和,與人友善,簡直是個“大家閨秀”。
方浩此時正看書,院里走出了一個穿青衫的高瘦中年人,男人見方浩蹲坐在門前,不由皺眉喊道:“浩兒,外邊風大天冷,進屋來看書吧?!?p> “咳咳——”
寒風一吹,這中年男人便急促的咳嗽起來。
方浩聞聲回頭,忙喊道:“爹,你怎么出來了,你快些進屋吧,孩兒不怕冷的?!?p> 方文峰搖頭道:“瞎說,秋風蕭瑟,寒風如刀,你若是染了風寒,就不是花一點小錢了,快進屋!”
方浩摸頭憨笑道:“屋里又黑又悶,外門光亮些,被冷風吹得不容易犯困,孩兒的手腳可都暖和著,不信爹你摸摸。”
“爹爹快回去烤火吧,要是燭火燒光了,孩兒便去狗蛋家拿。”方浩嘻嘻一笑。
方文峰又皺眉頭,道:“你這孩子,怎可無故拿人東西?”
方浩將書本一合,說道:“孩兒不是白拿,昨日寫了幅字畫送他,他說要送塊麻糖給我吃,我琢磨麻糖比蠟燭貴,拿他根蠟燭沒占便宜?!?p> 方文峰聽到此話面色一沉,莫名怒氣攻心,瞪眼看向方浩。
可低頭見到孩子眉宇間難言的熟悉,心又軟了下來,哀聲道:“爹教你書畫是讓你修身養(yǎng)性,不要去做街頭賣字畫的行當,你來年便要參加童子試,再不認真看書,我便要罰你抄經(jīng)書了。”
方浩見老爹生氣,連忙認錯:“孩兒知錯,再不敢了?!?p> 方文峰點頭,欲轉(zhuǎn)身回屋,瞥見輕煙裊繞的柳仙廟,想起告誡方浩道:“蠟燭不用你操心,自有人送來,你萬不可再去廟里偷香燭,小心柳仙娘娘怪罪,今后連秀才也考不中?!?p> 方浩躲開老爹的手,小聲嘀咕道:“因為爹爹沒了燭火看書,我就在廟里許愿,結(jié)果香燭滾到我的腳邊,這正是娘娘賜下的?!?p> “爹,書上都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娘娘便很神,上回毫筆不見,也是去娘娘那許愿找到的……”
方浩說著說著,便覺得老爹身上開始冒殺氣,嚇得他頓時耷拉下腦袋,抱起書本讀起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如今時已入深秋,秋刀子刮得人臉生疼。
方文峰身體有恙,吹不得寒風,匆匆往廟邊又看一眼,便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沒有老爹監(jiān)督,方浩頓時輕松許多。
他手中捧著的是蒙學書籍《千字經(jīng)》,雖已學過《子曰》、《孟曰》,但方浩最喜愛的仍是這本蒙學詩。
這書對大千世界的日月星辰和山河草木都有提及,方浩自小生活在柳廟村,連縣城江城都沒有去過,所以對書中描述的外面世界很向往。
他的心思早在朗朗書聲中飄散,時而抬頭看向村外,在翹首以盼著什么。
雷擊柳的枯枝被風吹到眼前,似是在提醒他讀書須專心。
方浩撥開枯枝,見到一道騎馬身影出現(xiàn)在村外小路上。
方浩起身看清來人,頓時眼中一亮,歡呼著沖進屋子。
“爹,二叔來啦!”
方浩推開門對火盆前看書的方文峰激動道。
他家小院只有兩間屋子,堂屋擺著張木桌和三把椅子,靠墻有兩個書架,除了書籍,便無他物。
在里面還有間臥室,也僅有兩張床和放置衣物的木箱。
堂屋很黑,只靠著火盆和桌上蠟燭照明,一點燭光也只照亮了方文峰手邊位置。
見方浩匆匆進屋,聽清他的話語后,面色蒼白的方文峰起身,把漿白的老舊青衫拉扯清楚,對方浩道:“你這孩子,二叔來也不知接進屋子,我沒教過你這些嗎?”
見又被老爹訓斥,方浩嘟著嘴低下頭,耳朵一動,聽見院里已有馬蹄聲。
“大哥,若浩兒還叫不知禮,這天下還有幾人懂禮,是你對他太嚴格了?!卑橹肢E聲傳來,穿渾黃布衣的大漢走進了屋子。
這人正是方浩二叔‘方文?!?。
方文海身高八尺,面容與方浩老爹有八分相似,因為常年習武,體血正充盈,在寒秋里也只穿了兩件衣衫。
他只比方文峰小三歲,如今三十出頭看著像二十歲的年輕人,可方文峰卻仿佛四五十歲般蒼老,額頭眼角盡是皺紋,雙鬢也早已發(fā)白。
見到大哥愈顯老態(tài),方文海心里不是滋味,強顏歡笑道:“本來早就該過來了,只是近來武堂事多,我這個管事實在走不開身,還請大哥贖罪。”
方文峰擺手一笑:“說這些做什么。”
方浩連忙給他搬來椅子,道:“二叔快請坐?!?p> 方文海坐下,不由將方浩摟在懷里,笑罵道:“平常不見你這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方文峰哈哈一笑:“他呀,近來總坐在門前看書,起初我還覺得奇怪,現(xiàn)在想來定然是偷看了你寄來的書信,知曉你近期要過來,正念著你呢?!?p> “哪里是念著我,是惦記我給他帶的禮物呢?!狈轿暮⒈澈蟀そ庀隆?p> 方浩撅嘴不說話,但眼神卻瞟向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