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正好從長陽宮主殿走出來,二人幾乎是同時看到對方。見到嬴政,呂不韋并不慌張,頗為放松地走到他面前,并不行禮,說道:“政兒這個時候來長陽宮,怕是與本相一樣前來探望太后吧?若未記錯,本相替你尋的老師,大儒淳于越今日會到咸陽宮,你怎么來了這里?”
嬴政黑下臉,幾乎想要?dú)⒘怂?,周圍的氣壓一下子變得極低。
“適可而止的道理,難道還要寡人提醒相國!”嬴政丟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剛才的一瞬間,呂不韋突然有些意外。嬴政看著他的時候,他心中竟生出了畏懼之感。
登基一年一來,他在迅速成長,已經(jīng)愈來愈像一個君王。
呂不韋可以確定的是,在朝堂上,雖然嬴政經(jīng)常與他爭執(zhí),但因?yàn)闆]有實(shí)際權(quán)勢,很快便會服軟。嬴政能容忍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為,是因?yàn)橛鹨聿粔虺墒臁?哨w姬不同,她是他的親娘,也是嬴政的底線,若自己還不斷觸碰嬴政的底線,難保他會來個魚死網(wǎng)破。
可子楚死后趙姬仿佛變了個人,日日派人傳他入宮,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樣,盡管他已經(jīng)很克制,但難免還是會被嬴政知道他來太后宮的消息。
呂不韋覺得自己必須盡早結(jié)束和太后的關(guān)系,否則日后必定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轉(zhuǎn)嫁風(fēng)險(xiǎn)。
呂不韋回府后,迅速命人在自己的門客中挑選相貌上佳的男子,并檢查其各方面的條件,最后選定一人,拔去眉毛和胡須,充當(dāng)假宦連夜送入了長陽宮。
“聽聞長陽宮的宮人說,是趙太后自行要求呂相入宮的……”李鈺擔(dān)心嬴政發(fā)怒,可更不愿意說假話騙他。
對于趙姬,嬴政已經(jīng)失望透頂。她是大秦太后,即便呂不韋要勉強(qiáng)她,只要她不愿意,她完完全全可以擺脫呂不韋。
既然趙姬要這么做,那不見就不見吧!一想到她嬴政就惱火,卻又奈何不得。
“大王,齊國大儒淳于越到了?!遍T外一個宦官進(jìn)來傳消息。
“不見!”
“可是大王,淳大師是呂相為您找的王師,若是避而不見,這恐怕……恐怕……”
李鈺見嬴政又要爆發(fā),趕緊上前去訓(xùn)斥小宦官:“沒見大王正惱著么?還不快下去給大師安排住處!”
小宦本意是想把事情辦好,誰知嬴政喜怒無常,方才他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李鈺替他解了圍,否則說不定要因此掉腦袋。小宦連連行禮感謝,而后快速退了出去。
李鈺出了殿門,發(fā)現(xiàn)鄭芙來了,趕緊讓她進(jìn)去?,F(xiàn)在嬴政恐怕只聽得進(jìn)去她的話了。
“阿政,我見過叔父了,他……”鄭芙看到嬴政黑著的臉,便明白了個大概,“看來太后還是叫你失望了。”
“昌平君怎么說?”嬴政不想再聽見趙姬的名字,遂問鄭芙。
“我去他府上,一個門客都沒有。他同我說所見所聞皆為假?!?p> 所聞是咸陽的流言,所見便是鄭芙在昌平君府內(nèi)看到的空無一人的景象。倘若兩者都為假,那么……
看來他有時間可以去昌平君府一趟了。
“這么說來叔父的確在招攬門客,只不過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罷了。他散播流言,無非有一個好處,讓更多人知曉他昌平君的大名,故而前來投奔?!编嵻阶屑?xì)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可仍有一些疑點(diǎn)看得不太清晰,“可這樣做得罪呂不韋不說,興許還會得罪你。把秦國的兩股勢力都得罪了,那他還在這里干什么?”
面前侃侃而談的鄭芙,讓嬴政稍感詫異。自從昌平君來秦,她有了很大的變化。本來無法讓昌平君入仕,嬴政很是頭疼,可現(xiàn)在看來,他即使不做官也能發(fā)揮很大的作用。
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嬴政心頭的火氣已然消了大半,說道:“他并非為自己招攬?!?p> “那為誰?”鄭芙腦筋一轉(zhuǎn),馬上就想明白了,“叔父說流言和景象不真切,可他沒說全是假的,他想告訴我的是,凡事都有真假摻半。而此時他不能入仕,便以這樣的方法為你效力!”
鄭芙越說越起勁。
“若叔父在咸陽無所作為,以呂不韋多疑的性格必然會懷疑,所以他散步流言以作掩護(hù)。即便有人找上門來說他結(jié)黨營私,可他整日與孩童嬉戲,府中并無其他人,自然無法立罪?!?p> 鄭芙感覺一只手又放在自己的頭上,嬴政嘴角帶笑,頗有邪肆之感:“不枉寡人將你叔父留在咸陽?!?p> 昌平君在,鄭芙便不會被華陽太后局限。嬴政想要的正是如此。他不希望鄭芙將來完完全全淪為他人手中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一生為從來不曾去過的楚國而活。她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他亦然,有昌平君這樣的人相助,實(shí)乃大幸。
四月是桃花正盛的時節(jié)。
甘泉宮中的桃花,自是這咸陽宮的一處芳菲之景。尤其是平陽殿前,宛若宮中的室外桃林。
“為何你要住到東明殿去,這里不是很美?”鄭芙坐在樹下,將琴擺好,“不過,整個甘泉宮都是你的,想去哪里,自是你興致所在?!?p> 嬴政拿下悄然落在肩上的花瓣,“你若喜歡,住進(jìn)來便是?!?p> “我才不呢!”鄭芙道,“桃花雖美,可我更喜荷華,清香遠(yuǎn)溢,凈而不妖?!?p> 話罷撥動琴弦,奏一曲秦風(fēng)《蒹葭》。
嬴政靠在樹下,目視著平陽殿上的黑夜,又低頭看身旁沉浸在琴中的鄭芙。
遲早要讓你住進(jìn)來。
“阿政,”在此情此景下,鄭芙突然有了別樣的感慨,“再過五年你加冠親政,到時候你想做什么?征戰(zhàn)四方,擴(kuò)張土地?”
除了姬丹,她是第一個這么問他的人。而他想要的,又豈止這么簡單。
“天下歸一?!?p> 琴聲戛然而止。
為何姬丹在臨行前對她說出那樣的話,鄭芙在此刻終于明白了。原來姬丹早在幾年前便看清了嬴政的意圖。姬丹是燕國的太子,嬴政對于他和燕國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xiǎn)的存在。
可鄭芙不一樣,從她有意識開始嬴政便在她身邊了,她雖然有楚國血脈,說到底也不過是棄女罷了。嬴政于她,是親人,又何來危險(xiǎn)?
鄭芙正發(fā)呆,嬴政往她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她回過神來,負(fù)氣起身朝嬴政攻去,三下五除二就被制住。
“政哥哥,放了我吧!”鄭芙連連求饒。
每次她落下風(fēng)時總會這么叫他,恍若討好一般,可偏偏他聽了心情就是很舒暢。想到此,他又有些不悅,為何她平日里稱別的男子便是什么哥哥,而要叫他阿政?未免太不公平。
想到此處,嬴政又打消了松手的念頭。
鄭芙卻納悶了。
為什么不管用了?平日里只要這樣叫他,嬴政便會放過她的。
“你若想讓天下姓秦,當(dāng)然是好事……”鄭芙被嬴政從后方鎖喉,說起話來相當(dāng)困難。
感覺到嬴政的力量松了下來,鄭芙趕緊低頭從他的手臂下鉆出來,后退幾步,生怕他再跟她過幾招。
“何以見得?”嬴政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見他無所作為,鄭芙松了口氣,緩緩道來。
“周天子分封后,中原之地戰(zhàn)亂不斷,持續(xù)至今已五百多年了。我雖未親眼所見,可這些年多少也從外祖母那聽得一些。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盜賊猖獗,危害民生。想結(jié)束這些慘狀,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統(tǒng)一。”
“阿蹊,”嬴政沒想到鄭芙會有這般見解,“你很叫寡人欣喜?!?p> “可你不會怪罪我是在妄議朝政嗎?”鄭芙抬起頭,眼神熾烈,“畢竟我是一個女子?!?p> 嬴政突然邁步走向她,鄭芙莫名其妙緊張起來,后退兩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還要讓寡人說多少遍?”
鄭芙被問得不知所措,抬頭像只溫順的貓一樣看著他。
嬴政拿起她脖子上的玉墜,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寡人會護(hù)你一世,無論你做什么!”
鄭芙知道,這是第三次了……好不容易將嬴政說得開心些,卻又因自己的愚笨惹他生氣。鄭芙腦中突然生出個可怕的想法,有點(diǎn)擔(dān)憂地開口說道:“你……千萬不要?dú)⑷税?!?p> “……”
為何他每次說這話的時候,她都這樣笨拙?明明方才論道的時候還是一副聰明的樣子。
嬴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好像在賭氣一般,鄭芙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安慰:“相信你自己,想想以前的你是怎么對付趙嘉的,你一定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內(nèi)心?!?p> “寡人真的要?dú)⑷肆恕!?p> “千萬別……”
兩月后,成蛟歸國,帶回韓國割地百里的文書。嬴政大喜,封長安君,食邑千戶。
七月,呂不韋奏請將甘氏一族遷至巴蜀保衛(wèi)邊境。
八月,趙姬身染重病,御醫(yī)言其與咸陽水土不服,無法治愈,嬴政大怒,殺之。趙姬遂請旨遷至雍城大鄭宮居住,以養(yǎng)病。嬴政允。
次年五月,廉頗死。
七月,趙姬請旨封嫪?dú)睘殚L信侯。
唐小魚是姐姐
五毛錢注釋: ?、偈骋?中國古代諸侯封賜所屬卿、大夫作為世祿的田邑(包括土地上的勞動者在內(nèi))。又稱采邑、采地、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