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父女兩人還有車夫和迦南措四人的馬車上又多了兩個半大的小丫頭,好在沈暮江雖然是私事出行要的車架也算寬敞,就算是四個人坐在車廂內(nèi)還是略顯寬敞。朱朱膽大咋咋?;#遣环π募?,將妹妹阿紫照顧的很好,阿紫只比朱朱小一歲,她安靜心思縝密,略帶羞澀的觀察沈明離和沈暮江的臉色。
朱朱很是高興自己能夠帶著妹妹離開那虎狼窩,不去想將來的日子是不是好過,最起碼現(xiàn)在很是開心,她低下腦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然后又飛快的低下頭,嘴邊的笑意漸漸擴散。這已經(jīng)是他們趕路的第三天了,從一開始的拘謹?shù)浆F(xiàn)在還算是融洽的氛圍,小明離有意認識兩個姐姐,就開口道,“朱朱姐姐老是看著我笑,這是為何呀?”
被發(fā)現(xiàn)的朱朱神色一僵,阿紫有意無意看了她一眼,心道,怎么,才知道自己被注意到嗎,她姐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真是傻的可愛,殊不知自己的嘴角也掛著淡淡的一抹笑意。
“有有,有這么明顯嗎?”朱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腦勺,沖著坐在她身邊的阿紫問道,阿紫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過頭沖著沈明離笑,“小姐口渴嗎?小姐要不要嘗嘗這蜜餞墊墊胃,肚子里沒吃什么恐坐車難受?!卑⒆鲜莻€懂事的好孩子,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自己已經(jīng)是這個小姑娘的婢女,衷心的服侍他,只忠于她一人。
沈明離也沖著朱朱甜甜的笑,又對阿紫說,“阿紫姐姐給迦南措拿一塊吧,我就不用了?!卑⒆下牭剿姆Q呼皺了皺眉,不過她抿著嘴沒有多說什么,將手中的糕點盒子捧出去,端給甲板上的車夫和迦南措一起分食。
朱朱看著沈明離稚嫩但是靈動的笑臉,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本就還是個孩子,看著主人家和善的態(tài)度,雖然沒有心生不敬的心思,但是卻對主人無比親近,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來大,驚動了外面并騎的沈暮江,沈暮江掀起簾子看了一眼車內(nèi),姑娘們隨意的坐著,臉上是洋溢的笑容。他的女兒沒有了強裝的懂事,真真的隨著她們笑著。他也被感染,先是嘴角上揚,再慢慢的開口道,“你們說什么呀,笑得這么開心?!?p> 朱朱本來是斜坐著,她收起雙腿,向沈暮江和沈明離各行了一個大禮,阿紫也跟在她后面行禮?!爸x謝大人小姐相救,從來沒有想過,能有這么一天,可以吃好睡好,還有這樣好的衣服穿?!彼嗣渥?,這是沈暮江那日將她們領(lǐng)走后,他要帶著沈明離去購買衣服首飾,然后也為她們買了幾身。能離開舅舅家已經(jīng)是個天大的好事,現(xiàn)在能過上好日子,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這有什么的,京城里還有更多好玩的好吃的,等到時候,叫小姐帶你們?nèi)ベI?!鄙蚰航畔潞熥?,安穩(wěn)坐在馬上,原是衣服首飾就可以讓女孩子這么開心嗎,那還真是太好哄了。
“是朱朱姐姐和阿紫姐姐帶我去,我還小,不認路?!鄙蛎麟x糯糯的開口,但是這么幾天的行車讓這個五歲的小姑娘有些不適,她變得不愛吃飯,但是為了叫人不多擔心,只勉強著吃幾口。所以她現(xiàn)在的聲音有些虛弱。
阿紫聽了這話有些感動,她雖然覺得自己和姐姐已經(jīng)很擅長察言觀色,但是比起這個小姑娘還是欠缺,明明是她和姐姐被救,小姑娘這樣說話倒顯得她們是被需要的,不是什么亂發(fā)好心買來的丫頭,小姑娘需要她們,離不開她們。她握住小明離軟綿綿的手,“小姐,以后可不能再還奴婢們姐姐了,奴婢們是下人,不配您的一聲姐姐,您還是喚奴婢名字?!鄙蚰航f到了京城會有大房子住,有很多仆從,還有沈明離會有許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那些小姐們要是知道自己和丫頭一樣被喚作姐姐,一定覺得沈明離不知禮數(shù),不能還沒有為善就先交惡了,小姑娘的心思總是比別人多的。
沈明離乖乖應(yīng)下,這是小事,她不會爭辯,她還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但是她就是很聽話的順從了,她只要能分辨誰是真心待她就足矣,一個真心為你好的人,會為你考慮周全,就像她的阿娘和余珍姑姑。
朱朱收起了傻笑,撇了撇嘴,“既然都要改頭換面的開始新生活,就不要叫我朱朱了?!彼窒氲搅耸裁?,歡歡喜喜的挪著屁股移到沈明離身邊,“小姐替奴和妹妹取名吧?!?p> 沈明離糾結(jié)著眉頭,想了半天,不知道往后該怎么叫這兩個姐姐,取名字啊,太難了,“叫蝴蝶?蜻蜓?”
朱朱的小臉垮了,本以為終于能和動物撇清關(guān)系了,沒想到一不小心還要當昆蟲了,不行,不行不行,豬肉好歹還值錢呢不是。阿紫倒是沒什么意見,叫什么都是無所謂,她心里清楚,反正都是小姐的人。
“你們二人名字中有朱紅,絳紫二色,大約是父母希望你們以后也能把日子過得大紅大紫吧,”沈暮江在外面適時的開口,解決女兒的燃眉之急,“不如朱朱以后叫絳朱,阿紫以后叫紫彤吧,相互相融,不離不棄?!?p> 朱朱和阿紫愣住,她們從不知道父母對她們的名字竟然是這樣美好的寓意,女子本是不受人看重,但是父母沒有著急再生弟弟,也沒有像隔壁夏嬸嬸那樣,在家一直罵女兒是賠錢貨,糟蹋飯。父母將她們視如掌珠,如果父母還在,想必她們雖然沒有沈明離這樣的優(yōu)越物質(zhì),但是那濃濃的父愛母愛卻一定是不會少的。
阿紫先回過神,念念自己的新名字,“紫彤,紫彤。絳朱,絳朱。相互相融,不離不棄。”好,真好,她會和姐姐不離不棄。這句話里還有小姐,她們會好好侍奉小姐,永遠也不分離的。
朱朱聽著她念叨也回過神,聽著自己的新名字覺得好聽,但還是有朱字,絳朱絳朱,咦?這下好了,還是頭倔強的小豬了。
阿紫已經(jīng)跪下去感謝大人的賜名了,她也只好認命了,跟著跪了下去。也罷,叫什么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以后的日子,她隱隱有了些期待。
一行人又走了近一個多月,才在漸漸入冬的十一月抵達京城——長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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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日,長寧城外十里處的離亭處熱鬧非凡,倒不是有什么重大人物離京,而是沈家三公子要回來了,據(jù)說還帶回來了他的女兒。一個連親都沒有成的男子帶回了他的女兒,對于沈暮江來說不過是一樁風流佳話,但是對于女子,人們總是慣用禮法約束,這樣一來,云嵐這個已死之人還是被背后嚼舌的人評了個不知廉恥,淫蕩不羞。當然這只是背后,對于面上還是裝作噓寒問暖,畢竟那到底是別人家的事,自己只是說個樂子,也還不至于和別人弄僵罷了。
離亭的扶手靠背上被沈家?guī)淼娜擞妹どw上,再墊著軟軟的靠枕,雖然剛?cè)攵?,但是已?jīng)在這離亭里燃起了銀骨炭的爐子,為了擋住外人的視線,下人們還將離亭的八角掛上了軟煙羅。
一個博古香爐飄出一縷縷淡淡的幾不可見的云霧,馥郁的香氣也隨之盈滿了這不大的離亭。一個娟好靜秀的婦人靠在軟墊上,有些急不可耐的揉搓著帕子,“怎么還沒到,不是說就是今日能到嗎?”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
“快了快了,你莫不耐煩,再等等,再等等。萬恒那小子早就騎馬去接了,那車里有孩子,等慢些。”一個體格強健的男子正用一只手解開脖子處的衿帶,另一只手就去拽那婦人的帕子去擦頭上冒出的細汗。
那婦人一下子就坐直身子,“我哪里是不耐煩,我只是,我只是,”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什么,但是男人懂她,輕輕拍了怕她不安而交疊的雙手,“我知道,父親與暮江在西北打仗快有六七年了吧,只一直收到他們的來信,說著平安平安但好歹是要見著了面才能確認他們到底有沒有報喜不報憂的?!?p> 話被說開了也就沒那么難接口,婦人又取過婢女遞過來的另一張新帕子,擦了擦鼻子,“爹年紀大了,掙下的家當怎么也夠花了,都怪那赭綏年年挑事,誒,不過也只有爹坐鎮(zhèn)西北,赭綏的人才不敢打過來,你瞧瞧那回鶻的今年又不能過個好年了,真不知道打來打去有什么意思,又打不過白白丟了性命。”又慢慢的嘆了一口氣,“這天這么冷,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也不知道爹和暮江在西北過的什么日子。”
男子冷哼一聲,“反正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有東西吃,有地方睡就已經(jīng)很好了,哪里還有這樣的熏香和暖爐!這簡直是太過奢侈。父親打下的家業(yè)怎么能如此敗壞。”
婦人委屈的嘟囔一句,“你沖我發(fā)什么瘋,你要說就去問大嫂,我勸是勸過了,誰聽啊,誰都不聽我的!”說著委屈聲更大,索性放開了說,“你說大嫂怎么這么不懂事,仗著大哥在吏部當差就變著法的糟蹋家里的銀子去填補人家的缺。這還好我把娘給勸住了沒給跟來,這不大嫂說路上冷,小姑娘來了怕凍著,先拿銀骨炭燒上,說小姑娘還小,怕到了生地方不安心,就拿這博古爐來熏香。娘就一個勁答應(yīng)了,我能說什么?!?p> 在京城里將軍有大大小小的數(shù)十位,但是這京城里大門上只有沈家的牌匾才叫將軍府。不是皇上的偏愛,也不是沈家人的自大,只有沈家人才當?shù)闷疬@將軍府三個字,其余的將軍不是被迫,而是真正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佩服沈老將軍,心甘情愿的叫上這一聲沈老將軍。自然有了無限的榮耀和權(quán)利,沈家也不缺無盡的財富。對于沈老太太來說,二兒子和二兒媳婦現(xiàn)在在這里念叨的破費奢侈根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她活了半輩子,最擔心的就是上戰(zhàn)場的這對父子,他們好她就開心,財富什么的會有的。
大兒媳婦知道三弟沈暮江這次會帶女兒歸京,她知道那孩子還小,又生在鄉(xiāng)野,給她見識見識這滔天的富貴,再哄哄她對她好些,三弟家的錢財她可以替這無母的小姑娘管一管,三弟么,休完假自是要回去的。
遠處的土路上一騎馬的男子已經(jīng)跑過來,高高的嗓子喊道,“來啦來啦。三爺回家啦?!笔橇吣晡匆姷南肽睿€有替他們擔心的情緒涌上來,沈二爺和沈二夫人站了起來,撩開軟煙羅向外看去,沈二夫人先將女眷不宜拋頭露面的禮儀放到一邊,她迫切的想要看看那個失去親娘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還要人疼惜的時候。
沈暮江的車馬也趕了過來,連日來的奔波讓沈暮江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眼睛確實亮亮的。他下馬走到馬車邊,輕輕的抱起一個瘦弱柔軟的小身板,近日來,沈明離吃的更少了,一個多月的車馬勞累連大人也是難以接受的,更何況還是個孩子。
沈二爺急匆匆的下了臺階,本想著大聲嚷嚷來訴說自己的思念,順便給弟弟一個暖暖的熊抱來親熱親熱,看到這情景也只好作罷。沈二夫人被婢女扶著也下了臺階,她是女人家,沒有丈夫那么這一驚一乍的,帶著小心巴巴的瞧著沈暮江懷里熟睡的小人兒,“這就是明兒吧?”又憐惜的捏了捏沈明離的小手,“這么瘦,回家可得好好補補,可憐的孩子?!?p> 她轉(zhuǎn)過頭又看見從車上跳下來的兩個小丫頭,還有一個沉默的少年,皺了皺眉頭,“這些人怎么照顧的好這么小的丫頭,況且還剛剛沒了娘。”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飛快的去看沈暮江的神色。
沈暮江神色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明離出來京城,還沒能認識地方,二嫂先不要給她安排人,就留著幾個她熟悉的就好,人多了我怕她不自在,反而不容易把京城當作自己家?!?p> 沈二爺點頭,對著沈二夫人也點頭,“暮江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就這么做。”
沈二夫人被兩個男人一嗆,倒是沒有生氣,他們這是協(xié)商,自然有同意就有不同意,沒什么好生氣的,下人們也不覺得,這樣做有傷沈二夫人的面子,沈家本來就是很自在的,只要不觸碰底線。
就這樣熟睡的小明離被抱回了家,她大嬸嬸給她安排的見面禮她是一點也沒有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