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郭手捧一杯熱奶茶倚在陽光的欄桿上,眺望著遠處夜幕下的新波士頓。
平心而論,這家居于新波士頓城中央的旅館要比哈德鎮(zhèn)上的那家冒牌“卡爾頓”好太多了,不僅房間內(nèi)的布置擺設,還有服務人員的周到殷勤,就說這依坡而建的五層建筑,站在頂層便能將幾乎整個新波士頓的景色收入眼中,單憑這點,就彌足珍貴了。當然,冬嶺一行人能夠住進來,多少也看得出伊莉莎和胡塞爾他們的誠意。
新波士頓也有電,聽說是將原普羅維登斯市郊的一座化工廠自帶的火力發(fā)電機組給拆了裝過來的,功率不大,所發(fā)的電也僅僅夠一部分建筑和人使用。也正因如此,將新波士頓劃分成了中央和外圍兩個區(qū)域。
從陽臺上看去,這兩個區(qū)域涇渭分明。中央?yún)^(qū)有電,在依然重云密布的黑夜里就像璀璨的星河一般絢麗奪目。而一棟棟點著電燈,外頭掛著彩燈的建筑里,不時還傳出音樂聲,嬉笑聲,歌聲,祥和而美好,就像個柔軟的鵝絨枕頭,讓每個行走在這末世的旅人都恨不得一頭栽進去,陷下去;而外圍地區(qū),只有稀稀疏疏的光亮,或是油燈,或是火把,或是蠟燭,星星點點地就像是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圍繞這星河盤旋環(huán)繞,只能接近,卻永遠也到不了。而在光亮缺席的黑暗處,還不時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聲、狗的吠叫聲,即便是沉睡了的人聽了也會頭皮發(fā)麻地坐起。
這似乎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世界被一條“黑帶”聯(lián)系在一起。聽樓下前臺的金發(fā)妹子說過,那是所謂的環(huán)城大街,一到入夜便實行宵禁,除了巡邏隊的點點燈火之外,全都陷入了無人的黑暗中。當然,這種所謂的宵禁針對的只是外圍的“下等人”,城中央里的貴人們想在夜幕下來個城市外圍的冒險卻是輕而易舉的。
但今晚的艾郭,顯然沒有這樣的心情。白天和胡塞爾的一席話,讓他有種莫名的不安感覺。原本以為只是在商言商的交易,卻沒想到牽連的是整個城市和商會的核心權力斗爭,甚至還有兩個大陸的勢力在角力。真的會像胡塞爾說的那么輕松解決嗎?
不管艾郭是這么想的,事情就這么拖著了。畢竟主動權也不在自己手上,伊莉莎承諾的產(chǎn)品展示機會也一直沒有聲響。當然,人家身為一城之主,給你一個承諾已經(jīng)夠給面子了,總不能奢望著人家都繞著你轉。
于是乎,艾郭第二天在旅館里躺到腎酸之后,第三天終于決定出門曬曬太陽了。
亨德森和比爾他們昨天轉了一天還不夠,這群剛出來見世面的“鄉(xiāng)巴佬”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要到外圍爛溝區(qū)去吃什么“泥蛙帕尼尼”,聽說是新波士頓著名的十大美食之一,但艾郭聽到這名字就覺得胃酸反涌,唯有敬謝不敏了。而塞納也出門了,一來他本身在這邊有些商界的熟人,想打聽打聽商會里的消息,看能不能活動活動,另一方面他還兼顧著為鎮(zhèn)上采購的任務,無論最終電動車賣不賣得出去,該買的貨還是要買的。
但胡塞爾還是很細心周到地為艾郭派了一名向導,還是位“熟人”,就是之前跟隨商隊一起到過冬嶺的那個年輕的助理。
艾郭看著這個頭發(fā)微卷,臉上布滿雀斑和笑容,自稱叫埃爾伯的小伙,心想估計又是胡塞爾的猶太老鄉(xiāng)了吧。
不愧是胡塞爾帶出來的高徒,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確很有一手,既熱情又懂得保持距離,不會喋喋不休惹人厭煩,更不會一問三不應地冷漠。在他的引領下,艾郭跟隨腳步從中央?yún)^(qū)游覽到外圍區(qū),這里看看,那里停停,聽聽他講解著每一處值得記住的地方背后的故事,這種感覺仿佛回到了舊時空的旅行團一般。
“聽說你們冬嶺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都沒有了奴隸?”
不知怎么開的頭,埃爾伯忽然問了這么一句。他側過身來,在艾郭的臉上似乎讀到了自己的答案,還沒等艾郭開口,便豎起了大拇指,
“真了不起!”
艾郭點點頭謝過對方的贊賞,這的確也是自己引以為傲的一件事情:
“你也反對使用奴隸?”
“我?”
埃爾伯遲疑了一下,卷起了長袖襯衫的袖子,露出上臂的一個紋身。
“這是......”
艾郭不便低頭細看,但紋身圖案之下似乎是一個遮蓋的烙印疤痕。
“我就是個奴隸?!?p> 埃爾伯毫不忌諱地答道。但艾郭注意到他用的是過去式。
“是胡塞爾副經(jīng)理贖了我,給了我自由,給了我工作,也給了我將來?!?p> 埃爾伯把袖子放下扣好,臉上重新堆起體面的笑容。
“你很感謝他?”
“我感謝任何愿意為奴隸付出的人。”
“那看來我們都是同道中人嘍。”
“不止我們,就連伊莉莎女士也反對使用奴隸?!?p> “哦?我聽說......”
艾郭噓笑著問道。
“那只是些不實的謠言!”
埃爾伯很堅決地打斷了艾郭的疑問,看來伊莉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點也不比胡塞爾低,
“其實以你的聰明才智,很容易就能明白,我們是商人,雖然一個奴隸主可以賣掉一件大衣,但他手下的奴隸們則可以幫我們賣掉一百雙靴子。自由的人越多,自由的錢才越多,我們的生意才越好做。不是嗎?”
艾郭連連點頭,他可不愿被撕掉“聰明”的標簽:
“那看來荒匪在你們這兒是不受待見的嘍?”
埃爾伯搖搖頭:
“不不不,新波士頓是開放的,對所有人的如此。不過——”
他頓了頓,仰頭指了指不遠處的懸紅墻,狡黠一笑,
“他們要是不遠千里來送花紅,那我們當然得歡迎咯。”
兩人一起都笑了起來,經(jīng)過這么一輪看似無聊的聊天,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再那么公事化,逐漸有了些朋友間的熱度。
“這家店的華夏菜做得不錯,走,咱們進去試試。”
日近中午,兩人都逛得肚子有些虛了,埃爾伯帶著艾郭轉了幾個街角,特地來到一家餐館前說道。
艾郭抬頭看看那紅艷艷的招牌上用斗大的漢字寫著——正宗四川皇上皇,不禁嘴角一抽:這都什么狗屁川粵合璧么?
雖然心中MMP,但客隨主便的道理還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艾郭跟著埃爾伯掀開門簾進到里頭,果然是一派中式裝潢,雖然放在舊時空也就沙縣小吃的水平,但放在當下也算是新波士頓外圍城區(qū)拿得出手的了,多少能彌補一下艾郭的鄉(xiāng)愁。
但當那位滿身咖喱味的印度裔大廚把張薄薄的英文菜單甩到桌上的時候,艾郭心頭的好感就戛然而止了。
可正當艾郭在埃爾伯的推讓下,皺著眉頭準備點餐時,身后傳來一聲伴奏著嬉笑的喊聲:
“嘿,猴子,華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