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倏忽而至，按預先約定，我們?nèi)齻€分頭吃過午飯，吳云先去幼兒園接樂天，然后來我公司附近的快餐店接我，一同去中山三院的蘿崗分院嶺南醫(yī)院。
車程約五十分鐘，到達時不到兩點。
蘿崗院區(qū)占地大，環(huán)境好。兒童發(fā)育行為中心單獨占了一棟四層建筑，在主樓右后方。
來得略早，大致看了地形圖，直奔兒童發(fā)育行為中心，在一樓大廳里候著。
大廳不大，進門右邊是兩排候診座椅，左邊用幾塊泡沫墊和半圈膠護欄圍出一個迷你游樂場，導診臺正對著大門。大廳兩側各有一條走廊向左右延伸著，走廊兩邊皆有緊閉的房門。
我倆在座椅上等，樂天脫了鞋進入游樂圈內(nèi)，玩彩球和積木。
兩點半，護士們陸續(xù)上班。先報到、填資料，繳費，等候點名。
不多時，我們被安排到大廳右側走廊其中一間小房間，先做《自閉癥兒童心理教育評核》。給樂天做評估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紅色短袖T恤，自稱姓曾，溫柔、熱情，笑起來很真誠，打過招呼后，我就喜歡上這位曾姑娘了。
小房間內(nèi)左右靠墻排放著兩排一米多高的地柜，上面整齊地歸放著一排玩具盒。房中間一張矮桌子，曾姑娘示意樂天坐她對面，讓我坐樂天身邊，吳云坐樂天身后。
一坐定，曾姑娘就問我是否帶了零食，我把外出必帶的零食拿出來，她取走一小袋海苔和一小袋軟糖，其他還我。
曾姑娘先遞給我兩頁問卷讓我填寫，趁機和樂天暖場，問他喜歡什么玩具，會怎么玩，看起來很隨意。
待我答完問卷，她直接收起，再拿出厚厚一疊資料，照著資料上的問題一項項跟樂天互動，一項項記錄，時而用道具數(shù)數(shù)，時而讓樂天選圖形，時而用公仔玩情景模擬，時而站起來走走跳跳。每完成兩三個小項目就會給樂天一片海苔或一顆軟糖，作為獎勵。整個過程很像是幼兒園里玩游戲，樂天開心地跟著耍，非常配合。我和吳云默默看著。
原先預計一個半小時左右完成，但持續(xù)了接近兩個小時還沒結束，期間，下一個評估項目過來催了兩次，她安慰我們：“程度好一點的小孩要做的項目多，所以時間長?！睗M心寬慰。
兩小時后，樂天開始有點煩躁，想自由選玩具玩，對評估問題不予理會，給零食也調動不起來。我正準備安撫，卻見曾姑娘雙手伸過桌面，分別握住樂天兩只小手，柔和地揉捏著，眼睛認真地看著樂天，細聲說：“別急別急，我們再玩兩個項目，然后就可以給你畫畫啦，你想玩的玩具等下也可以給你玩一會?！?p> “我要畫車，玩車。”
“可以啊，但是現(xiàn)在先跟姐姐再玩?zhèn)€游戲，好不好？”她雙手始終不停輕捏著樂天的小手。
“好！”樂天首肯，煩躁的情緒似乎平復不少。接著做評估。
四點四十五分，她收起評估資料，給樂天一張白紙和一盒彩筆，讓他自由發(fā)揮，轉向我們說：“等他畫完，還有兩項評估要到室外做的，現(xiàn)在快五點了，你們還有個韋氏智力評測是在二樓做的，不知還來不來得及，我現(xiàn)在先去幫你們約一下。”
曾姑娘出去后再回來，樂天已經(jīng)畫完畫，正在玩積木小火車。
“她們說可能時間不夠了，我現(xiàn)在帶你們上二樓，看能不能說說情，讓她晚點下班，免得你們再跑一趟。”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兒，我們連連點頭。
二樓是在大門外左側的樓梯上去的。出了大門，曾姑娘又跟樂天互動起來，讓樂天跟著她的指令做：“雙腳跳”，“大步走”，“快步跑”，跑著跑著突然喊“?！?，樂天早已沖出去幾米遠，又笑著跑回來。
接著上樓梯，“左腳跨上去”，“右腳跨上去”……她用心觀察并記錄每一個指令和動作，似乎一步就是一項評估。我和吳云默默跟隨，只看不語。
來到二樓，鐵門緊鎖，她按門鈴，門鎖自動開啟后，她先進去，著我們在門外等。
不一會兒出來，說：“不好意思，已經(jīng)快五點了，實在太晚了，她們說五歲多的小孩要一個半小時以上，只能跟你們預約下次了?！?p> “下次會不會等很久呀？我們這次就等了三個月才預約到的?！蔽倚募逼饋?。
“她們在調時間，我已經(jīng)叮囑她們盡快了，一會她們調好時間會通知我，我們先到一樓等，自閉癥評估報告一會也可以出來了?！?p> 回到一樓大廳，曾姑娘進辦公室出報告，我們在廳里等候。樂天中午沒睡，顯得很疲憊，正吃著自帶的小點心和牛奶。
我交代吳云看著樂天，起身去洗手間。
洗手間在大廳左側走廊的盡頭，經(jīng)過幾間房間，門關著，從門上方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都是正在做干預的幼童、家長和工作人員，哭聲和叫聲不斷傳出。
回到候診區(qū)，曾姑娘很快招呼我們進剛才的小房間，遞給我們一張評估結果，我快速瀏覽一下，各項分數(shù)和一溜兒的“中度”，不明所以。
曾姑娘還是坐在剛才的位置，說：“韋氏智力測試只有1月3號上午九點半有一個空位，你們看能不能安排過來，不行的話要到春節(jié)以后了?！?p> “沒問題，就1月3號吧?！蔽乙豢趹?，跟著坐了下來。比起小孩的健康，萬物皆可棄。
“那行，就定1月3號。剛才給你們的是自閉癥評估結果，上面的分數(shù)你們不用管，那對你們來說沒啥意義，你們可以看一下‘發(fā)展/適應程度’這一欄，可以針對各項不足做相應訓練?？傮w屬于中度自閉癥吧。”
我如電擊，這明顯比我們預計的嚴重。
“其實他程度還不錯，就是語言理解不是很好，很多問題他好像沒理解到位，比如剛才讓他找相關聯(lián)的畫面，他好像不明白什么叫做“相關聯(lián)”，好幾道題都沒選到點子上，語言能力低也會導致認知能力低?！?p> “是的，他三歲以后才真正開始說話，語言能力一向比同齡兒童差。”我回應道。吳云也湊了上來，樂天則坐在桌邊玩著剛才的小火車。
她繼續(xù)講解：“沒錯，語言能力和認知能力會直接影響測試結果，如果連問題都沒理解到位，測出來的結果就可能有很大偏差。另外動作模仿也比較差，比如，剛才我讓他跟著我做拿起萬花筒并且往里看的動作，反復了三次，他都沒做正確，第一次只拿沒看，第二次看反方向了，第三次看了一眼，沒有像我一樣轉動萬花筒。還有就是聽連串的指令也稍稍弱一點。以后你們可以在這幾個方面多多努力?！?p> 我默默記下她提到的這幾點，“他屬于阿斯伯格嗎？”我問出心里的疑問。
阿斯伯格綜合征是自閉癥譜系障礙里一類，行為特征跟經(jīng)典自閉癥相似，而程度表現(xiàn)有所不同，智商正常或高于正常，運動笨拙，社交意愿較強，算是比較輕型的一類自閉癥。對比樂天平常的行為，我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屬于阿斯伯格人群。
“這個從量表里反應不出來，目前新的自閉癥診斷標準，都統(tǒng)一診斷為自閉癥譜系障礙，分重度、中度和輕度，不再劃分出阿斯伯格或高功能自閉癥之類的了?！?p> “哦。我看書里也有這樣提過，但是又看到一些專業(yè)資料，還是將阿斯伯格作為一個單獨的課題來分類。”
“那肯定是有的，干預的時候，有些機構也會這樣分類干預，但是在診斷時就沒有這樣分了。他有上過干預課程嗎？”
“沒有。他是今年9月份才確診的，一直在等著做評估，這幾個月只在家里自己做干預。不過他平時不怎么配合，感覺各方面提高不多。今天看他在這里還算是很配合的?！蔽胰鐚嵒卮?，略帶心虛。
“你們不是專業(yè)人員，自己干預的話，前期估計是比較困難的，找不到方法的話他就不肯配合你，要多試多練。我們醫(yī)院現(xiàn)在所有干預課程都很滿，要排隊好幾個月才等得到。你們平常在家可以讓他模仿大人的舉動和說話，跟他多玩一些情景模仿游戲，讓他的認知和對話能力在游戲中習得。還有，他平常情緒急躁的時候，你可以試著捏捏他雙手，像這樣，讓他平靜下來，這種肢體上的觸摸對他們有一定的安撫作用?！闭f著，她像剛才一樣拉著樂天的手示范了一遍。
我認真投入地聽她每一句話。
“基本就這些了，等韋氏智力評估完，到時會再給你們出具一份發(fā)育評估報告。”曾姑娘說著站起身。
我們跟著起來，道謝后離開。
回家路上，我陪樂天坐在后座，他尤在嘰咕著今天評估時的細枝末節(jié)，略帶疲憊，但興奮不減。我卻又一次陷入焦慮、無助與自責中，難以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