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北高峰一隅。
柳紈懷抱隱隱發(fā)光的司雀蛋,一臉憂心忡忡地望向什剎海的方向。
玄色道袍在寒風的吹拂下飄揚不止,那冷冽寒風,吹得他不禁有些瑟瑟發(fā)抖。
一位紫衣婦人從旁走到柳紈身后,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一字一句道:“你失敗了。”
柳紈抽了抽嘴角,低下頭顱:“兒子知錯?!?p> “何錯之有?”
那婦人雙眉緊湊,掰過柳紈的肩膀,聲如洪鐘:“你設計將月西樓引入什剎海,本想借索魂童子之手除去那個丫頭,挑起八門內(nèi)斗——”
“這沒錯?!眿D人的眸色沉了一沉:“錯的是半路殺出個唐淵?!?p> “唐淵?”柳紈微微頷首,忽地想起那枚來路不明的飛刀。
“沒錯,正是唐淵。你們在什剎海里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能使出讓索魂童子都忌憚三分的暗器功夫,普天之下,唯有唐淵?!?p> “只是紈兒,你要記住,千機門也是我們的敵人之一?!皨D人輕輕拂了拂柳紈身上的雪,帶著至純至邪的笑意,柔聲道:“殺了他?!?p> “誰?”
“還能是誰。”婦人收起笑意,迅速換上素日里的一臉寒霜,冷言道:“殺了唐淵?!?p> “可是母親…..我…..”
柳紈看著懷中的司雀蛋,滿面哀容:“唐淵貴為千機掌門,暗器一絕,我如何殺得?再說殺了唐淵,于我們的計劃又有何助益?”
“當然不是讓你真的殺了他?!眿D人轉(zhuǎn)過身去,看著北高峰上的茫茫大雪,一臉堅定:“這唐淵極重容表,十分珍愛自己的容顏。你若能設法毀了他的臉,只怕是讓他比死還難受?!?p> “這……”
“只有八門中人身陷困境,他們才能徹身體會你我昔日之痛?!?p> “母親……這……”
“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眿D人輕輕掃了眼柳紈,面無一絲波瀾;”你柳姑姑,當年就是死在唐淵的手上?!?p> “怎么,你還有什么異議嗎?”
“兒子不敢!”柳紈“騰”地一聲,單膝跪下:“既是殺害柳姑姑的兇手,那就怪不得兒子心狠了?!?p> 婦人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上前扶起柳紈。
看著母親的眼睛,柳紈多想把時間停駐在這一刻。
這樣平和的畫面于柳紈而言珍稀無比,雖然他也清楚,溫柔總是短暫。
二人就這樣站在北高峰上,默默無言。
原處的峰巒相依一片,載于云邊,裁下黑影重重……
且說這千機門,可謂源遠流長。
千機最早源自川中唐氏一脈。從上三代起,唐氏暗器便聞名天下。
現(xiàn)任掌門唐淵,為唐后三代之獨子,唐氏乃貴族世家,調(diào)養(yǎng)出來的人,自然器宇不凡。
唐掌門愛美是真的,這是中原武林人盡皆知的事情。而他擔當?shù)闷鹨宦暋懊廊恕保m無法企及到琴瀾那樣人神共憤的程度,卻也是人中之龍,靚絕一方。
千機門坐落于渝州城外百十里開外的千機閣,閣高百丈,由各式牽引機關負責傳送弟子上下。
千機閣統(tǒng)分七層,閣內(nèi)構(gòu)造精巧復雜,傳聞即便是入門多年的弟子,要想安然穿過七層千機閣抵達頂層,都絕非易事。
所以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唐淵下樓,平日連個近身弟子都沒有,他就喜歡安安靜靜在閣中裝扮。
要么,就去渝州城的花滿樓里冒充個世家公子哥兒,聽聽鶯歌燕曲,順便討些酒喝。
唐淵是在從花滿樓出來以后遇到月西樓的。
前腳踏出門沒走兩步,旁邊的小巷里便躥出兩位滿頭大汗的錦樂門弟子。
他只當又是八門出了些什么狀況,影響自己喝酒聽戲,不由得一臉郁郁寡歡。
蘇念拉著月西樓忙不迭地跪下,悶頭懇聲道:“在下錦樂門蘇念,拜見唐掌門。”
月西樓也忙開口:“在下錦樂門月西樓,拜見唐掌門?!?p> 唐淵抬眸微微瞥了瞥身前兩位小弟子,見他們一身衣衫落拓,風塵仆仆。
尤其是那姑娘,好歹也是女兒家,竟也如此不顧形象。任由頭發(fā)亂糟糟地搭在頭頂上,歪七斜八地插著一支素木簪子。
身上的琴師袍想是多久沒換了,又是泥,又是土,看得唐淵心驚肉跳。
他無奈地咽了口唾沫,皺眉道:“你們找我所為何事?”
“想必八門論武時,唐掌門也是在的。”蘇念抬起頭,露出一臉正色:“師妹無意弄死了玄宗門一位小道士的司雀,所以答應陪他去不周山找新的鳥蛋。”
“只是不曾想,師妹誤入什剎海中,遇到了索魂童子刁難,千鈞一發(fā)之際,被一位神秘前輩投擲出的暗器救下?!?p> “素聞唐掌門通識百家暗器,所以我們連夜趕來渝州,求唐掌門幫我們看一看?!?p> 蘇念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那枚飛刀,雙手奉上。
唐淵側(cè)了側(cè)身,伸出兩根細長手指,拎著那血跡斑斑的飛刀,捂鼻嫌棄道:“這就是一把普通的暗器,厲害的是上面的毒?!?p> “關于用毒之事,你們得去問絕情門的琴瀾,我可幫不上什么?!?p> 飛刀被唐淵輕輕地扔回到蘇念手上,仿佛一顆被遺棄的棄子。蘇念眸色一黯,表情也不由得慘淡了幾分。
“唐掌門真的不知道這飛刀出自何處嗎?”月西樓一臉肅色,神情嚴峻:“求您再仔細看看?!?p> “不必了?!碧茰Y擺了擺手,提步向外走去。那一身紫色華錦在街市燈火的映襯下,如同一朵嬌艷云霞。
“這暗器沒什么值得深究的,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p> “唐掌門留步!”月西樓回身叫住了唐淵,面露淡淡微笑:“唐掌門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看到那暗器上的毒汁沫子,又怎么可能會知道這毒厲害呢?”
“晚輩心想,想必唐掌門是知道這毒到底是什么的。就算認不出這暗器出自哪家,至少也知道這毒所為何物吧?不然,怎么就能說出“厲害的是毒”這樣的話呢?”
月西樓自信滿滿地看著一臉復雜的唐淵,露出勝利者般的笑容。
對面的唐淵被月西樓突如其來的一系列推理整得有些錯愕,他只當月西樓不過就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卻沒想到,居然能夠如此心思縝密地找出了自己的破綻。
著實聰慧。
唐淵略微頓了頓,旋而轉(zhuǎn)身道:“我自然是知道這毒的?!?p> “那煩請前輩不吝賜教?!?p> “這毒……”唐淵看向月西樓,搖了搖頭,“這毒,名叫紅花散,它遇血則融,能夠在短短一炷香時間內(nèi)深入到皮膚肌理深處?!?p> “中毒者往往會引起皮肉腐爛,內(nèi)服無毒。因此大多時候,都被抹在暗器上使用?!?p> “只是你們知道了這毒又怎么樣呢?”唐淵轉(zhuǎn)過身子,“撲哧”一聲蕩開手中折扇,神色幽微:“紅花散隨處可得,隨便什么黑市里一搜一大包,你們知道它是紅花散也無濟于事,還是早些找家客棧休息吧。”
見二人憋紅了臉一聲不吭,唐淵有些恍然,“你們不會沒帶錢吧?”
“嗯……”
蘇念艱難地點了點頭,搓著還帶著泥巴的臟手,低聲道:“從什剎海一路直奔渝州,路上都用完了盤纏,現(xiàn)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p> 唐淵看著兩個可憐兮兮的晚輩,只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憐。
低頭思索了一小會兒,他上前兩步,用扇子指著千機閣的方向,款款道:“不如,你們先跟我回千機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