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被帶進一個屋子,屋子里有十來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可謂百態(tài)。有喜笑之情溢于言表的,有眉頭微皺似有心事的。夢境大致掃了一眼,見一姑娘尤其生得清麗,正在角落里默默站著,瞧夢境看向自己,回笑了笑,溫婉極了。
“也不知這位小姐多大了,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迸赃呉粋€看著打扮顯妖艷貴態(tài)的女子便過來找夢境搭話。
“十四了?!?p> “我十六,妹妹生得好漂亮,肯定能入選。我姓王,叫王巧,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字?”
“鄭夢境?!?p> “夢境……這名兒可真有意思,你可知道咱們接下來要干什么嗎?”
“不知……”
“等會兒啊就有嬤嬤過來,看我們身上有無胎記啊,疤痕啊什么的,這樣的人可是斷斷服侍不了皇上的,等會見到這樣的,都得被嬤嬤們拖出去……”
那剛剛角落的清麗姑娘,聽得這話心頭一緊,右手抱著左臂,緊咬嘴唇,恰巧被夢境瞥見。
不一會兒嬤嬤就進屋,讓姑娘們都把衣服脫了,再一個個檢查過去。夢境站在后面,看到那姑娘手臂上的胎記,紅紅的一小片。
嬤嬤一排排檢查著,見到有疤痕胎記的就令穿好衣服離開了,眼看著便要輪到后排。
“這位姐姐膚白若雪,臂上這梅花胎記更是奇特,倒讓人想起一首《雪梅》來?!眽艟彻室夥糯笮┞曇?,“‘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這雪和梅若分開了,就不好看了。姐姐有這梅花胎記,倒更顯姐姐膚如凝脂呢?!?p> 大家聞聲都好奇地望過來,嬤嬤見狀也走過來,看了那姑娘一眼:“長得清麗,皮膚是白,這胎記確像朵梅花,只消好看,便不打緊,就留著吧。”
陸陸續(xù)續(xù)的檢查完畢,嬤嬤們又出去了。
那姑娘松了口氣,隨即轉(zhuǎn)身感激地看夢境:“謝謝妹妹?!?p> “姐姐清麗,即便夢境妹妹不說,姐姐也不會被退出去的?!眽艟郴氐?。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妹妹倒是頗懂詩書,用這盧梅坡的詩成全了我?!?p> 夢境搖頭,表示只略懂。
“我叫李靜菡,和你同歲,以后喚我作靜菡就可?!?p> 王巧默默看著兩人相談甚歡,心生一絲羨慕之情。因從小未讀過書,她一句也插不上話,只能在一邊無聊待著。
正此時,嬤嬤們走進說話:“姑娘們久等了,太監(jiān)們已經(jīng)查明姑娘們的家情,確是清白無誤的,恭喜姑娘們,即刻進了紫禁城,梳洗打扮,學(xué)習(xí)宮里的規(guī)矩,好好兒做皇上的妃嬪?!?p> 大多數(shù)人聽了這話松口氣,王巧可開心得快跳起來了。夢境卻瞪大了眼睛,尤其嬤嬤說的那句“太監(jiān)們已經(jīng)查明家里”,更令夢境感到奇怪。家里正躺著父親尸體,若不是知道這和紫禁城有關(guān),她也不會丟下父親尸首來這選秀了。本想著一旦選中即刻就差人安葬了父親,倒不知竟會讓太監(jiān)去探,而且更奇怪的是,太監(jiān)竟未能發(fā)覺?這必不可能,定是有人在這之中做了什么。
夢境很想回家看看,她走向嬤嬤:“嬤嬤,民女望回家見一面父親,以后進宮甚少能見,民女望報答家父養(yǎng)育之恩……”
“不行!”誰知嬤嬤粗暴打斷她,“您已是皇上的人了,應(yīng)即刻前往紫禁城!”說罷走了出去,臨走是瞥了夢境一眼。
出門的嬤嬤,嘆了口氣道:“也是可憐孩子?!?p> 天色已黑,十多臺輦車已在外等候,夢境無可奈何地上了輦車。在夜色的籠罩之下,她終于可以掉些眼淚哭一哭,也不能哭出聲音。
這一整天發(fā)生的事情,鄭夢境如何也想不通透。她想不通透如何朝廷之人要害父親這一小小私塾先生,更想不通透自己進宮如此順利?;蛟S是去她家門的那個太監(jiān)恰巧怠懶了。她想安葬父親,想得不得了。她想只要進宮,有了下人,便馬上吩咐來安葬。
紫禁城越來越近,高大的城墻帶來的是強烈的壓迫感。姑娘們在這壓迫感下不敢言笑,靜靜等著穿過那多少人想進不得進的城墻。充盈著期待或好奇的眸子,在進入城門那一剎那便被前途的黑暗吞噬,看將不清。
“新來的秀女可都安置妥了?”
“回皇上,路上有點事兒耽擱了會子,現(xiàn)在估摸著才到呢?!碧O(jiān)馮寶低眉順眼。
“哦,那朕就還去皇后宮里吧?!被实圩陂缴?,翻看著手里的折子,頭也不抬地說道。
皇帝十歲登基,便是馮寶陪著的。馮寶是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老師張居正推薦的太監(jiān),從那時起便照顧皇上的日常起居。
“皇上與皇后娘娘可真是伉儷情深啊。”馮寶好話說完,又喊了“擺駕景仁宮”,外頭太監(jiān)們趕緊準(zhǔn)備去了?;实燮鹕?,走得倒是慢悠悠。
此時的王皇后正翻看著新選的秀女,這群姑娘現(xiàn)都安置在儲秀宮里,等著皇后分配住處。原本是等明兒皇上看過以后,喜歡的便會成全,挑出來住得離皇上近些,若皇上不太喜歡的,便隨意安排著住了,這便是為投皇上所好。還有一些未年滿十六的,理應(yīng)不得侍寢。先養(yǎng)在宮里,學(xué)學(xué)規(guī)矩才藝。這后宮深似海,沒有身份沒有寵愛的小主,定沒有好日子過,皇后拿捏著這群姑娘的前程,自然要謹(jǐn)慎一些。
“春蘭,你跟著太后宮里那李嬤嬤去選秀,可留意到些什么?”王皇后坐在燭燈下,手上拿著秀女名單。春蘭正在一旁替她卸掉頭上的厚重鳳冠,細(xì)聲地說:“沒有什么特別奇怪的,倒是有一位小主,名叫鄭夢境,幾句話竟讓嬤嬤破格選了位身上有胎記的?!?p> “噢?嬤嬤竟被幾句話就給說動了?”
“是,不過那長胎記的小主生得白凈好看,嬤嬤看入眼了也是可能的?!?p> “那這鄭夢境,可也入了秀女?”
“入了,這鄭夢境過于美艷,又看著伶俐得很呢?!贝禾m不滿地噘起嘴嘟囔著。
“你對她好像不太喜歡?”
“瞧她狐媚樣子,奴婢是不喜歡。她還求著嬤嬤非要回去拜別她父親,被嬤嬤呵斥回去了?!?p> 皇后看到了名單上這個名字,鄭夢境,年十四。她的目光在這“年十四”停留了會兒。
“行了,這話以后別說了?;噬线@會兒應(yīng)該在來路上了,給本宮換那件前幾日皇上賞的冰紈?!?p> 王皇后輕身走進內(nèi)室,唇齒微啟,緩緩念出一句“酒有兼旬綠,花無百日紅”,唇邊笑意正如妝臺邊的紫檀香,裊裊散開來。
“是?!贝禾m心領(lǐng)神會地笑了笑,便退下了。
不過一會,皇上的轎子便到了景仁宮?;屎笊碇w,發(fā)髻梳得簡雅,特意走出來迎皇上,月光下渾身像泛著銀光,飄飄若仙。
“這料子果就適合穿在你身上?!被实凵锨?,拉著皇后的手溫柔地說,“夜里風(fēng)寒,皇后不必特意來迎朕?!?p> “臣妾思念皇上?!被屎箅S皇帝緩緩入了寢殿。燭火之光漸漸羸弱,雖是春日,但夜深偶爾也傳來一些蛐蛐兒叫聲。
“皇上,明兒秀女們來拜見臣妾,皇上用了早膳,可在景仁宮多待一會兒,也見見她們?也好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被屎髠?cè)著身子望著已經(jīng)閉眼的皇帝道。
“朕明日有要事,這些后宮瑣事皇后便替朕應(yīng)付了罷?!被实鄯瓊€身,不久便熟睡。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