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的時候,女兒還在安睡,并沒有如她夢境一般在哭泣或者大笑。
她的鄰居律師那如子夜星子的雙眸多了一些疲憊——當然了,他那樣抱著女兒,肯定疲憊。
她迅速瞄了一下右邊心電監(jiān)護儀器上的時間,心里一驚——哇靠,她第一次睡一覺超過四個小時。
還是在自己如此虛弱,且四面楚歌,又做了噩夢的情況下。
這個律師鄰居,給了她奇怪的安全感。
在這之前,她幾乎預知了自己將作為驚弓之鳥,神經質地過完每一個夜晚或者白天。
她移動了自己的身體往右,空出一邊的床,對著他說道:“把孩子放這里吧,你休息一下?!?p> 覃明依言,動作十分輕柔地將孩子放在她的身旁,跟她一起確定孩子無恙,便起身,動了動身體,然后走到床尾,搖起了床頭。
已經七點過,護工輕腳輕手地走了進來,輕聲問她:“你要吃東西嗎?我去給你買?!?p> 護工身后的覃明接話道:“謝謝,我已經點了外賣?!?p> “哦,點了外賣,哦,好。你需要上廁所嗎?吃了飯,要多下床活動,我可以扶著你,我就在外面,我們的人也在外面,你隨時可以叫我?!?p> 李遷徙搖頭再點頭,護工轉身走出去,還對著覃明微笑。
大約,他守著她們母女的樣子,終于讓這位熱情的護工覺得他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了。
她看了眼女兒熟睡的面容,摸了一下她的溫度,承認自己的自私——她利用了他的善良。
即便他給了她所謂的緊急征用權。
抬眼,覃明已經走到門口,接過兩個袋子,并說謝謝,然后拉開旁邊的簡易桌子,將袋子里的粥拿了出來,很輕地擺放在她的面前,并放了根紅色的吸管。
粥很清,幾乎是清水。
剛好符合她此刻的飲食需求。
她看著那冒著熱氣的清粥,感覺眼睛有些疼,眼角余光看著他已經拿著另外的袋子,坐在了凳子上,開始喝粥。
她就著吸管,喝了一口,咽了下去,發(fā)覺自己好餓。
她很快喝完了那粥,然后護士走了進來,取下她身上貼的那些監(jiān)測的小帖,收好線,并檢查她的傷口,對她說道:“嗯,你多下床活動,讓家屬扶著你……哦,還有孩子,孩子在睡覺,就在病房走動?!?p> 她嗯了一聲,然后準備下床。
她坐直了身子,就覺得出了一身的汗。
覃明看著她,不覺走到了她的身旁,但她只露出在他的眼里,無比倔強又虛弱又客氣的笑:“沒事?!?p> 她說的沒事,意思是讓他不要幫忙。
但是他懷疑她會暈倒……
李遷徙小心地將自己的腿,放在了地上,然后小心地扶著床,站直了身體,她的衣衫已經濕了大半,腋下,領口,都是汗水。
她深呼吸了幾下,然后轉身,看了眼依舊熟睡的女兒,再將欄桿拉起,扶著欄桿,繞著床,開始慢慢地走。
她很健康,健康得剛好匹配她無與倫比的倔強。
所以很快出院了。
基于她能下床后就獨立拒絕的氣息,以此拖延開她的新領地領權范圍跟模式,他只是在旁邊看著她自己辦理出院手續(xù),并一手推著嬰兒車,孩子坐在里面玩。
孩子一再要他抱,她都溫柔地告訴孩子,應該自己坐車車,叔叔很累了,叔叔還要工作,很忙。
他是律師,臉皮厚得早無知覺,但是他仍舊覺得自己站在她身旁有些尷尬——她在拒絕他繼續(xù)的照顧,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王八蛋。
他端著毫無知覺的厚臉皮,看著她辦完了所有手續(xù)。
現(xiàn)在,
她站在六月中旬,正午的陽光下的住院部大門口,整整十分鐘,才等到空的出租車停下。
在這個過程里,他一直坐在自己的車子里,在她身邊約六十度的等候區(qū),但是她一眼也不曾看過來——這不止是拒絕,還是很明顯的警惕,讓對警惕習以為常的他覺得很奇怪甚至還有些潰敗感——
他竟然還能情緒如此復雜,實在不是個好兆頭。
“謝謝你的照顧,請問需要多少費用?”她收好收據,問站在一米處的他,就在十分鐘前。
覃明看著大門外過于明媚的驕陽,想恢復尋常語調卻事與愿違地說道:
“若是鄰居出事,必然會破壞那片清凈。我愿意花費同樣的價格,買下這片清凈。
所以,你安好,我清凈,算兩相抵消了?!?p> 他用不要跟我討論的表情說完的這段話,介于對他整個狀況的不了解,以及他這三天給予她的襄助,她沒有辯駁,臉上只有停滯的瞬間,然后她再次說了那句該死的謝謝。
他說完,就轉身出去,到了停車場,開著自己的車子,在等候區(qū),自然他并不指望她會順勢坐著他的車子回家。
但她其實可以用手機軟件叫車,但是可能出于保護個人隱私的考量,所以她堅持直接攔車。
若不是她能下床之后,過于獨立的態(tài)度,他還以為,她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系,不用退回劍拔弩張但是要維持陌生的狀況。
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比較像個尋常人類,但是還是不符合性別和媽媽的身份——在他的視角,唯獨她寡婦的氣質很明確。
按照他的訴求,他應該松一口氣,本來以為從此他會因此陷入一段太過熱絡奇怪的鄰里關系里,但是并沒有。
一點會變的可能也沒有。
但是,他心里出現(xiàn)很多奇怪的情緒,像是突然開始懷疑,律師的形象,在大眾的心里,是否已經如此不堪?
對鄰居的警惕,是否超過了遠親不如近鄰的傳統(tǒng)價值觀?
思幾這里,他不禁笑自己不過多管閑事了一把,竟然還學會顧影自憐了。
可能這種情景植入了別處的感覺,讓他產生了錯覺。
一個月過去了,隔壁大媽幾乎足不出戶,每隔三天,會有外賣的蔬菜送到門口,她也只在門鈴答復,然后人家將東西放在門口,就離開。
她隔了五分鐘,才出門到花園門口,迅速將東西取走。
從上周開始,他的左邊的房子住進來一個鄰居,是個阿根廷的少年,會在清晨的時候跑步
經過他的大門前,會向他揮手,臉上有明媚的笑容。
大媽終于出關了,在他花園門口,碰到了那位阿根廷少年,少年也熱情地跟她揮手,她回以微笑,還用西班牙語跟人家打招呼。
是的,拉美民族很熱情,這個阿根廷少年跟任何人都打招呼,而且情緒熱烈得像親密的朋友,他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她這是什么意思?
從來沒有跟他打過招呼,即便她從醫(yī)院回來之后。
自然,他也不是覺得說,自己在她做闌尾手術的時候幫過她,她就應該摒棄她的原則。
但是卻跟這位阿根廷帥哥打招呼——這因為對方是年輕的帥哥,所以自然就例外了么?
或者,她剛好是個喜歡跟別人那樣打招呼的人,是對他例外地不招呼?
覃明有些失笑——他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怎么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他十分確定,自己并不是這般小氣幼稚的性格。
啊,對了,他可能在跟那個二審案子慪氣。
李遷徙亡夫意外死亡財產糾紛案——他到了醫(yī)院,才看見她的名字:李遷徙。
不用多久,他就排除了重名的可能,她剛好就是那個二審案的被告。
原告是她亡夫的母親,武似玉。
在看到她這樣的被告,再看那個原告的名字,無端覺得刀光劍影。
多出來那些情緒,是因為現(xiàn)實生活里介入了跟他工作有關的事,而且隱隱在某些地方,多出了神秘的力量,也在挑戰(zhàn)他不接刑案的原則。
小氣吧?
可能是的。
“哥哥你好,我是你左邊的鄰居,叫做寧靜,我從今天開始,正式住在這里,希望今后多多照顧,這是送你的小禮物,希望不要嫌棄?!?p> 阿根廷帥哥隔著他的蝴蝶花紋的花園門,對著坐在花園的亭子里的覃明熱情地說道。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伸手接過那份熱情的禮物。
“謝謝。”他很客氣地說道。
“哥哥,你很酷哦!”那位寧靜對著他眨眼睛,他從這個距離看過去,也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的睫毛。
啊啊,拉美民族長成這樣有什么問題嗎?
絕對沒有!簡直不要太普通!
“我喜歡這里,很寧靜,就跟我的中文名字一樣?!卑⒏⑸倌昀^續(xù)說道,張開漂亮的大大的嘴巴:“隔壁的漂亮姐姐勒?不在家嗎?摁她門鈴也不回應。”
“她……也喜歡寧靜?!瘪鞑恢罏楹?,這樣的話,就從嘴巴里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