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鼻頭忽的一酸,一時間竟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還是又霜姑姑打了圓場,“樓主這是關心則亂呢!現下看看,樓主這不像是送小姐回府,倒像是嫁女兒似的呢!”
大家忽的笑起來,連我也去了淚意。
姨母笑著指著又霜姑姑罵道,“渾說什么!我們夏薇還小呢!你不知道害臊,小姑娘面皮可薄呢!”
“好好好!等著過幾年,小姐到了嫁齡,咱們再看看樓主是不是這般模樣!”沒想到平日里端莊非凡的又霜姑姑開起玩笑來這般沒個正行,這會兒子仿佛不是個大管家,到像個嬌俏的小姑娘了。
好在有她這么一鬧,大家一齊笑起來,總算沖淡了些離別的傷感。
笑完了,姨母不放心,又交代了綠蕓她們三個一番,左不過是些仔細照顧我、莫讓我在府里被人欺負了去的這些話,綠蕓她們也都一一應了。
這日后,我便沒有再學習什么,除了抓緊時間陪陪姨母,剩下的時間就是和將自己的東西整理好裝箱。
其實說是整理,不過是坐在一旁看著她們忙活著,有了這些時日姨母的調教,綠蕓她們已是個中好手,我雖說在姨母這里住的時間不長,但姨母疼我,總是想要補償我這些年的缺,其他都還好說,首飾、衣服流水價的送進來,又都是個兒頂個兒的好東西,她們收拾起來就格外小心。
臨別最后一晚,我賴著住在了姨母房里。
“你這孩子!都過完十歲生辰了,還跟個孩童似的!”姨母雖然嘴上嗔我,但手底下卻是利落的在她旁邊為我鋪好了被子。
我爬了進去,利落的鉆進被窩,姨母也笑著躺下。
恍惚間,我仿佛有種和母親睡在一處的感覺,這時我才感覺到,不知不覺,我已經把姨母當做母親一般重要的人了。
“想什么呢?”姨母又順手幫我把被子往里掖了掖,側身向我躺好,溫柔的撫摸著我額前的碎發(fā)。
我回過神來,笑著答道“在想,姨母這樣好的人,是不是天仙下凡?”
“你個猴兒!”姨母笑意更深。
我有沒有說過,姨母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彎彎的眼睛,柔和的五官,輕柔,溫暖。
“姨母?!蔽逸p聲喚她。
“恩?”
“以后您要多像這樣笑。”
姨母的眼睛瞬間紅了起來,“恩!姨母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姨母,要好好的、堂堂正正的做一個伯爵府的小姐!”
“我答應您!”我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是我在心底里一早就決定的事。
上一世里,我的高中化學老師說過一句話我深以為然,大概意思是,叫你們?yōu)橹约簩W習你們是感受不到什么的,因為破罐子破摔的時候總是覺得那是自己的人生,沒礙著別人什么事兒,但是,要是換個思路就不一樣了,你們回家看看父母疲憊的樣子,就想著就算是為了他們不再這么辛苦,也能激發(fā)出心靈深處最本能的動力來。
既然來這世上一遭,現在又把我推到了這樣的境地,旁的也就罷了,就沖著姨母、師傅、綠蕓、以蕊、劉媽媽這么些真心對我的人,我也活出個樣兒來!過出個平安喜樂的樣子,才不枉這白來的一生!
“你父親,是個好的,但是后院總不是男人說話的地方,姨母為你準備了這許多,左不過是想著你別在這些俗器上頭和旁人爭個高低,心思開闊些,日子自然就好過了,和嫡母的相處也能融洽些,畢竟再過幾年,你嫁人之事總還要過她這一關的。”
姨母說的句句中肯,我認真記下。
但我也注意到了姨母話中的用詞——嫡母。
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這樣稱呼那個女人,我知道,她是避無可避了。
我終究還是以一個庶女的身份回了府。
這其實是我一早就想到了的,所以心態(tài)還算平和,恐怕姨母總是怕我受委屈也有這一層原因在。
只是不知道我那個父親會以什么樣的名分來安置我那善良的母親,但我知道,不論是外室還是妾,姨母的內心都是會很難過的。
“您放心,我一定給您和母親爭氣,好好的,不被人看扁了去!”
她點了點頭,淚珠已順著眼角不斷線的浸入蘇繡掐絲的軟枕中,嘴上卻還不住的叮囑我,“你母親過世之后,這么些年來,你父親只得了一個哥兒,是個妾生的,說是還小,長兄也就罷了,但你那個長姐你要當心些,雖說她們母女二人在閨女圈中風評不錯,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不愧是在宮中待過的!
姨母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盡管劉媽媽告訴我就連母親都覺得那主母賢良,但我心中總覺得有個疙瘩,一個女人怎么能容忍有人搶走自己的丈夫呢?還表現的大度異常?!若不是不愛,就是藏得太深。
反常即為妖,姨母說的沒錯,入府后,我得小心應對才是。
轉念我又看向近我咫尺的姨母。
我走后,她又將孤獨的面對這偌大的撫月樓。
照月、扶音。
這個以她和母親的名字命名的花坊,承載了她半生的希望,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當她救下一個個橫遭家變的女子時,會不會抵消一些她對于親妹妹的愧疚,會不會讓她的心里好受些。
希望我走后,她能放下過往,為著自己,好好生活。
我入府這日,姨母沒有送我。
但代替她陪著我入府的箱子,卻足足裝了三輛馬車。
我們從后門出發(fā),本不必經過西市街道,但我執(zhí)意要馬夫繞道而行,從西市南邊到北邊,好好看看這個承載著我?guī)啄隁g樂時光的地方。
這個馬夫到是很上道,自從拐進了西市就刻意放慢了速度,使得我們都能夠看的更仔細些。
只是因著我現在的身份,以蕊他們并不敢將簾子掀的很高,只是露出小小一條縫隙,從里面張望著。
從那細小的縫隙中,一座座牌坊鱗次櫛比,小商小販擁擠如昨,人來人往,穿穿梭梭。
我仿佛看到那年乞巧節(jié)和姐姐們在街上看猴戲的自己,也回到去年元宵節(jié),和以蕊在牛大嫂家的攤子上叫一碗元宵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