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水刀

　　說夢華又點頭道了一聲“是”。

　　其實他有點心虛。

　　雖然自他傷愈后至今七百二十八天，期間習武功課不曾斷過，但比上別人十年二十年的童子功，總不免懼的。

　　他的師父也不是只有這一個，白胡子煙桿淳于建是專教他實戰(zhàn)與使刀的。

　　例如教拳的師父就有兩位，第一位姓劉，住在深山里，統(tǒng)共見過三回，第三回讓說夢華打之前教下的拳，沉默了一陣，然后說學得到位，他沒有東西能教了，又專門把說夢華引薦給澍云山的陸辭深。

　　陸辭深是一個武學奇才，不僅練拳，還練刀。

　　說夢華本來會一點刀法，是醒后那七天里他的貼身侍衛(wèi)教他的，陸辭深見過他使短刀，說了兩件事：一，讓他改用長刀；二，他是個練刀的天才，以后重心要放在練刀上，將來不管學了什么新本事，都得知道用回刀上。

　　據(jù)說幾百年前，還有金玉榜的時候，會按功力修為給武者評定等級還有稱號，等級最低是一段，最高是九段，能到九段的人，世間少有。

　　也只有九段的人能入“世之金玉榜”，并有定評稱號，陸辭深當時稱號“凌云寸心”，沒提他的拳，也沒提他的刀，認可的是他這個人。

　　陸辭深有個師兄叫趙師鏞，也在金玉榜上，稱號“妙算刀”，但沒有傳人，見過的人也很少，現(xiàn)在的人甚至說不上來妙算刀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套刀法。

　　說夢華為此事好奇過，陸辭深沒有回避，也沒有直說，他反問說夢華：“什么刀能殺人？”

　　說夢華握了握自己的橫刀，“這刀就能殺人?！?p>　　陸辭深說：“沒錯，這刀不僅能殺人，魚黿蛟龍，狼蟲虎豹都殺的。那什么刀只能殺人？”

　　不是只能用來殺人，是除了殺人，其他什么都傷不了的意思。

　　說夢華愣了，他懷疑道：“有這樣的刀嗎？”

　　陸辭深說：“那要靠你自己想了?！?p>　　至于為什么現(xiàn)今不評金玉榜，也不再給武者定級，陸辭深給出的解釋很簡單，天上的皇帝換了，現(xiàn)在的皇帝不喜歡這個，這套制度也就廢了。

　　說夢華跟著陸辭深學了五個月，時間一到，他就被陸辭深趕下了山，一樣的原因，沒東西教了。

　　山下有人在等他，是陸辭深給他引薦的，丹陽樓的息程微，也是他第四位師父。

　　息程微是個啞巴，那真是太巧，說夢華是個瞎子。

　　他們的交流是單箭頭的，只能說夢華開口，信息傳到息程微那里就中斷了，再折不來了。

　　息程微是丹陽樓的樓主，如今丹陽樓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副樓主封星元打理，平日里息程微只需在大事上點個頭即可。

　　他是丹陽樓的門面，站在那里就夠了，他不會說話，也不需要他說話。

　　但是說夢華是看不見他點頭的，這就很要命。

　　陸辭深不僅是讓他教說夢華，也是讓說夢華來教他的。

　　這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指點。

　　點透了，就能實現(xiàn)突破，實現(xiàn)超越；點不透，那就要等下一次的機緣，然而下一次是什么時候？

　　也許一輩子都等不來。

　　息程微的天分其實非常不錯，他自幼好學，又聰明穎悟，熟諳武經(jīng)，通曉百家，如今已經(jīng)到了可以開宗立派的程度。

　　但是他的刀法還差悟出最后一招，為此他拜謁過陸辭深，陸辭深看了他寫的話，沉吟半晌，也想不出法子：“我悟的是做人，你悟的是刀法，做人不能做刀，用刀不是用人啊?！?p>　　息程微走了。

　　他沒有駕云，而是從天亮走到天黑，又從天黑走到天亮，沾了一路的山林濕露回去。

　　練武的人腳下都有玄妙，三分的功夫在手上，七分的功夫在下盤，從澍云山到丹陽樓，就是騎馬也得三天，息程微只走了一天。

　　一路水光山色，他想起宋之問的詩句：“山雨初含霽，江云欲變霞”，宋之問人品低下，一遭貶謫，吟起苦來，反而人模人樣。

　　不久陸辭深給息程微去了信，讓他來接說夢華。

　　他沒有先看到說夢華，而是先看到說夢華的刀，兩把刀，紅檀木的刀鞘，刀把一金一銀，上面有可以鑲嵌的茬口。

　　他心里念道：“好刀”，但說不出來，只能拉著說夢華跟他一起走。

　　說夢華走得比他還快。

　　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一般有兩種原因，一是其中一人內(nèi)功遠高于另一人，內(nèi)功使人體質(zhì)有了質(zhì)的變化，好比龜兔賽跑，本質(zhì)決定結(jié)果；二是內(nèi)功相差無多，快的人是勝在步法更為靈妙。

　　息程微看不出說夢華練得是什么內(nèi)家功法，也問不了，一路郁悶到丹陽樓，才找了個傳聲筒得以問話。

　　說夢華回答，內(nèi)功是一門名為幻蝶的功法。

　　練此功的人，像蝴蝶一樣，有卵、幼蟲、蛹、成蟲四個階段。

　　前三個階段，有偽神之身，能在修煉者瀕死的時候，進入假寐復活狀態(tài)，復生時間一般為一到兩年，復生后恢復功力，并失去大部分記憶。

　　而且偽神之身存在生源之門的缺陷，一旦生源被破壞，偽神之身便被破去，修煉者會立刻死去。

　　說夢華的眼睛就因為是生源之一，被人生生挖掉的。

　　到了成蟲階段，便是功成。

　　說夢華現(xiàn)今在幼蟲階段，內(nèi)力應(yīng)與息程微相差不大，他是勝在步法，在腳離地的一瞬間快速向前趨步，省去抬腳落腳的時間與氣力。

　　息程微自然知道，但不想說夢華可以這樣熟稔，說夢華道：“沒什么，如此逃命的時候才能更快更遠?！?p>　　傳聲筒又替息程微問：“幻蝶功成會怎樣？”

　　“修成不死之身吧?！?p>　　息程微倒是知道幻蝶大法這名字，但從未聽有人練成過，略有小成的也沒有。

　　他在心里嘖嘖稱奇。

　　他很想問說夢華是如何練成的，不過感覺不敬，終是忍住沒問。

　　然而就算問了，說夢華也答不上來。

　　這身體是他奪舍來的，很多事情他并不知，只是從仇不勝那里聽得一句：“無非是分筋錯骨”，大概修煉幻蝶大法是極其痛苦極其艱辛的事情。

　　至今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那些小說里看過的金手指，但這副身體也真的是寶，學什么都學得很快，在他腦子里還是迷迷糊糊的招式，練在手上已經(jīng)像模像樣，想來之前的主人真的是個天才，而且?guī)讉€師父都教的很好，使他不敢想那種取巧的事情。

　　息程微為說夢華破了例，他多系了塊玉玨在身上，敲一聲代表同意，敲兩聲代表有待商榷，敲三聲代表方向錯誤。

　　說夢華是來學刀的，但息程微什么都教，就是不教刀。

　　說夢華沒有問，也不必問，誰問，誰就是朽木。

　　江河下山不問海，而一路奔流向前。

　　太注重目的，往往會迷失方向，太在意眼前，往往會誤了將來。

　　想學拳，先練槍。

　　未登臺，先下野。

　　欲王者，先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