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朗之。
以前,我原本是有娘親的。她會在初春花暖的時候給我做這世上最好吃的桃花酥。雖然我并沒有嘗遍過這世上所有的桃花酥,但是我總是認為,娘親的桃花酥是無人可及的。
有一天,她突然死掉了,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當(dāng)然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我親眼看見父親親手把她掐死了,就透過未完全合上的門框的那一小條縫隙,一個女人輕易死去,因為她不允許自己的丈夫納妾。
對待王財,我娘向來都是如此嬌縱的。
可是一個面對妻子一直都是唯唯諾諾的人,是怎么突然變成豺狼的呢?是因為他終于掌握了家中財政大權(quán),終于熬到自己的老丈人歸西了嗎?
于是,王財?shù)姆蛉?,因病猝世,而他唯一的兒子,也從那天開始,生了一場大病,變成了一個人人恥笑的傻子。
所有的人都以為如此,除了府里自小跟著母親和我的奶娘。
后來有一天,王財帶著我去一個寺廟里,想要祈求佛祖保佑他兒子恢復(fù)正常。
真是可笑,他以為他聽從那個虛有其表的住持,為廟里捐幾座金像就可以救他兒子?
趁著他在和那個所謂的大師裝模作樣討論佛學(xué)的時候,我跑了出來。
我坐在廟前的臺階上,看著進進出出的香客,看著青灰色的石階層層堆疊,延伸到看不到的山腳下,忽然就覺得有一點點難過,只有一點點難過。
“你是餓了嗎,給,我娘做的桃花酥,可好吃了?!币恢话装啄勰鄣男∈稚斓轿颐媲埃稚鲜俏液镁煤镁枚紱]有再嘗過的點心。
我抬頭瞇著眼瞧她,頭頂上的陽光有點大,刺的眼睛無法完全睜開。
“良兒,走啦,回家。”遠處一個裹著頭巾的婦人好像在叫她。
“哦,知道啦?!彼烟一ㄋ址旁谖业氖掷?,走開了幾步,又反過身來,從戴的小包里掏出幾塊,一并塞到我懷里。
“都給你啦,應(yīng)該夠吃?!彼ζ饋淼臅r候,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小小的,有點傻。
我看著她離去,拿起一塊桃花酥塞進了嘴里。
是和娘親一樣的味道。
有點兒想娘親了。
王財娶了那么多小妾,也不見她們?yōu)樗乱粋€兒子。
我有時候在想,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這樣了,要是我死了,王財是不是就要斷子絕孫了?他那么想要一個頭腦正常的兒子為他繼承家財,養(yǎng)老送終,還不得氣的吐血,真想看看吶。
也不知道王財是不是這么多年山珍海味吃多了,不僅把他吃的滿臉橫肉,腦滿腸肥,連帶著把他的腦子給吃壞了。他竟然聽從了那勞什子大師的話,要找一個人給我沖喜。即使我每天撒潑打滾似的在他面前哭鬧也沒用。
怎么還能禍害別人?
那個姑娘嫁給我的那天,奶娘告訴了我,她的名字,“良兒”。
我還在想,會不會是她呢?
心里莫名的期待起來,可是又沒那么期待了。
不應(yīng)該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就糟踐她的。她那么好,給我桃花酥吃。
我看著她靜靜地坐在床上,喜帕蓋住了她的頭。她肯定看不見我臉上的表情有多豐富。
挑開帕子的那一秒,我屏住了呼吸。完了,我想我可能要淪陷了。
可是,不管我內(nèi)心有多么翻涌,她就是沒有看我一眼,一眼都沒有。
那么好看的眼睛,濕漉漉的,像小鹿一樣,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呢?
我知道她很緊張,所以我假裝困了,直接躺在了床上。
我仔細聽著她發(fā)出的一切聲音,像一只卑劣的老鼠一樣,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
我聽到她走到了桌邊慢慢坐下,又起身靠了過來,也知道她給我蓋上了被子,聽到她嘆了口氣。
等了好久好久,她沒有來床上睡。明明我給她留下了足夠大的空間。
后來我起身,看到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想,她可真傻啊。
我就那樣坐著看了她一夜,又在她醒之前把給她蓋著的被子拿開,并且躺在床上裝睡。
她沒有發(fā)現(xiàn)。
她被王財關(guān)到柴房去了。我只能求奶娘替我為她送飯,送一些小玩意兒,還有我娘從前留給我的玉佩,我也一并委托奶娘替我塞給了她。
奶娘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我很信任她。
每次奶娘給她送東西的時候,我都偷偷躲在門外。
知道她喜歡林清平,心里面其實并沒有多么嫉妒,沒關(guān)系啊,她不喜歡我也好,喜歡旁人也罷,只要我能時時刻刻看到她,就夠了。
可是后來,她死了,在我被王財打暈企圖送走又逃回來的那一天。
王財最終被關(guān)進了大牢里,這輩子怕是要老死獄中了??墒怯惺裁淳o要的呢?于我有什么緊要的呢?
可是她死了,我又去哪里尋她?是我害了她,我知道。
可是那天,找到她的那天,站在她的墓前,有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找到我,他告訴我,自盡的人是沒有資格轉(zhuǎn)世投胎的,只能成為孤魂游鬼,飄蕩在黃泉上,逐漸遺忘自己,然后徹底消散。
他說,只要我想,他就能幫我。
我看著面前新挖的泥土裹挾著幾抹青草的微綠,凄涼而悲傷,心里面空缺的那一塊角落,好像多年前那狹窄縫隙里的滿眼破碎,而后又慢慢的接觸到嫣紅的春光,雖然只有一絲,卻再也無法忘記了。
那么,用我這毫無意義的余生換你來世的一生順遂,也算是不負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