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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之

38 永昶事,舊年時

媺之 九月木葉 3671 2019-11-14 16:41:14

  端陽的憩所是東園的金縷齋,一座雙層朱樓掩在高大的油松林里,齋后便是波光粼粼的逐日湖。

  此時,落日樓頭、斜暉晚照,便有了“水隨天去秋無際”的怡然曠遠(yuǎn)之感。

  看著端陽手臂上沁了藥漬的白色繃布,蘇媺心中著實(shí)有些歉疚:“是我大意了,不想?yún)s連累了你。”

  “不關(guān)你的事!不過是扭了下胳膊、劃破點(diǎn)皮肉而已,我雖然不比二哥,可也不是泥捏的。再說了,我本來也不想出去吹冷風(fēng),正好偷個懶!”

  端陽一邊微微活動胳膊,一邊覷著蘇媺,笑道:“這幾日,你總是魂不守舍,可是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

  蘇媺臉色郁郁,含糊解釋道:“許是換了地方,心里總有些不踏實(shí),晚上也難以安枕?!?p>  端陽是極聰明的人,瞧出蘇媺不欲多言,便順著她道:“這園子你也不是第一次來!比起皇宮的嚴(yán)肅窒悶,我還以為,你也會喜歡這里的疏闊自在?!?p>  端陽所言自然不虛。

  此時,園中秋容正好,朱閣綺院、清光琉璃之上,蕭蕭作響的高枝密葉甚是精神。

  只見黃葉斑離、紅葉鋪錦、綠葉橫碧,一層層沖淡了索索秋寒,這是天作的丹青,叫人想拋卻了俗心,直向那光景深處流連去。

  蘇媺不由苦笑,難得說了句實(shí)話:“你說的對!或許,我就是個勞碌命,這般安逸閑在的日子,我竟享受不得!”

  這會兒,弘琛已回了晾鷹臺,曦華愣愣地伏在紅木雕南浦飛雁的小炕桌上,方才的變故著實(shí)讓了她受了些驚嚇。

  聽了蘇媺的話,她嘟著嘴,一臉不快。

  “媺姐姐,我真是看不懂你!你有什么可勞碌的?我們還是孩子呢,好容易出來玩,就該高高興興、吃吃喝喝的!何況,按太妃的說法,所謂春困秋乏,正是該放松心情、補(bǔ)身養(yǎng)氣的時候。若是被太妃知道了,肯定又要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保養(yǎng)!”

  眾人都被她逗笑了。

  端陽瞧著她趴在炕桌上、坐沒坐相,不由嘆道:“過了年,你可就十一歲了,哪里還是孩子?這段時日,父皇剛回京,又忙于政事,還沒有來得及過問你的功課,你閑蕩了數(shù)月,只怕學(xué)得一塌糊涂,等父皇問起,看你怎么應(yīng)付?”

  曦華斜他一記白眼。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瞪圓眼睛道:“三哥你可提醒我了!這一回,我能出宮游玩,就好比是二哥打了大雁,廚子拿它做菜之前,還要先給它最后一頓飽餐。等我回了宮,父皇一個不高興,興許又得讓我去文學(xué)館,受那個寧學(xué)士的荼毒!我且先玩?zhèn)€痛快再說!”

  端陽聽了,禁不住搖頭撫額。

  蘇媺笑吟吟看著曦華,卻并不十分擔(dān)憂。

  果真如端陽所說,曦華的功課學(xué)得一塌糊涂,只怕翮貴妃之流又有話說,蘇媺也要擔(dān)許多不是,她當(dāng)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fā)生。

  一室的言笑晏晏刺痛了侍立一旁的夕安。

  她用力絞著手中的絲帕,壓抑著眼底翻滾的澀意,扭頭看向窗外。

  再美的秋光,也有人難以消受個中好處,就像飄零人在羈旅、離群雁失了同心伴。

  而曦華公主也不會明白,有人與她一般年紀(jì),卻已有許多牽累和負(fù)擔(dān),沉沉壓在小姐身上,便成了無法解脫的勞心之囿。

  ……………………………………………………

  回到桐香榭,朝歡和夕安圍著蘇媺看個不住。

  蘇媺笑道:“別看啦,我不是好好的?連個油皮兒都沒蹭破!快沏盞茶來,我口渴得緊!”

  于是,二人忙忙地沏茶、備點(diǎn)心,又取過幾個丁香色薄棉大迎枕一徑地堆在蘇媺身后,讓她舒服地倚在榻上。

  在這世上,若說誰最能感受蘇媺的喜怒哀樂、傷痛愁苦,莫過于自幼陪伴她一起長大的朝歡和夕安。

  自從到了囿趣園,她面上平靜如常,私下里卻時常恍惚發(fā)呆,要么對著一桌精肴珍饈,卻食不知味,要么每晚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至丑時不能安睡。

  朝歡和夕安看在眼里,心中難安。

  此時,蘇媺看著二人忙個不停,假意道:“我乏得很!你們倒轉(zhuǎn)得我眼暈,不如坐下來,陪我說說話?”

  朝歡忙斜簽了身子,坐在紅木蓮頭小腳踏上為她捶腿。

  她一臉慶幸地道:“真是多虧了三殿下!以前,奴婢只是聽說放鷹很危險(xiǎn),今日看到那樣兇的大鷹,才知道,真是嚇人得很!”

  夕安也心有余悸,:“奴婢真是不敢想!若被那鷹撲在了小姐身上,或是從馬上摔下來,哪里是蹭破一點(diǎn)皮就能了事的?”

  “我倒是喜歡那鷹,難得地有靈性,又野性十足,熬了十日,竟也不能將它完全馴服?!碧K媺笑道。

  停了一瞬,她忽然壓低聲音,吩咐道:“回宮后,朝歡記得找人打聽清楚,那鷹是不是從西北送來的?”

  朝歡忙應(yīng)下:“小姐是疑心,瀛云王在西北軍中交好了什么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是,那鷹非同一般,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捉得到的。”

  氣氛再一次沉凝下去。

  蘇媺瞧瞧二人的神色,松緩了身子,玩笑般道:“事出突然,也算給我醒了醒神,只怪我心不在焉,連鷹也看不過去,要給我吃個教訓(xùn)了!”

  朝歡忙點(diǎn)頭附和:“這不過是個意外!說起來,三殿下幫了咱們好多次了。幸虧有這么個人,曦華公主雖然待小姐好,到底是不怎么顧及人的性子?!?p>  蘇媺嘴角噙著笑意,卻長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安瞪了朝歡一眼,十分無奈。

  這丫頭真是個心粗的,一年大似一年,如今也十五六了,心里竟半點(diǎn)成算也沒有。

  三皇子再好,與小姐終究男女有別,更何況,他還是大齊皇帝的兒子。

  她瞧著蘇媺的神情不似高興、也不似不高興,又瞅瞅朝歡一臉迷糊,滿腹的話只好咽了回去:小姐才十二歲,有些事,興許自己的確擔(dān)心得早了些。

  主仆三人絮絮說話,一盞熱茶舒緩了蘇媺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

  她朝面前的紅木小花幾上看了一圈,把盛了糖瓜子的朱紅漆盒朝朝歡推了推。

  “園子里的點(diǎn)心叫人難以入口,這瓜子倒比宮里的香甜,你們也嘗嘗!”

  朝歡一聽,立時樂了。

  “小姐不知道,這是園里的廚子自己偷偷種的瓜,又不知偷放了多少不要錢的桂皮八角。小姐愛吃?那奴婢明日去向那廚子多要些來!”

  夕安實(shí)在忍不了,悄悄踢了朝歡一腳,沖她丟了個眼色。

  小姐素來不愛吃這些零食,方才故意那么說,不過是今日平添了不快,想讓大家都高興些罷了!

  朝歡恍然,想著再說幾句俏皮話湊個趣兒,扭頭卻見蘇媺捏了一粒糖瓜子拿在手中,剝了一半停在那里,又發(fā)起呆來。

  此時,蘇媺想起了第一次與端陽見面的時候。

  那是她入宮之初,去永昶宮拜訪嬿昭儀,見南窗下擺放著一架吟鳳琴,便投其所好,彈奏了一曲《秋風(fēng)詞》。

  嬿昭儀是行家,端陽自幼得她啟蒙,琴弦上幾個承轉(zhuǎn)之間,二人便都明了,蘇媺亦是識琴之人。

  這便是最初時,蘇媺的有意結(jié)交。

  端陽固然不得寵,但他與曦華兄妹感情甚篤,且身為皇子,總有可用之處。

  何況,不久之后,蘇媺便敏感地發(fā)覺:大齊六宮中,永昶宮是一個低調(diào)卻特別的存在。

  嬿昭儀,那個容貌清艷、恬然自安的女子,將景元帝與她之間所有的秘密,都隱在了幽居無寵的表象之下,由不得蘇媺不去探究。

  于是,便有了永昶宮里一次次談琴論道,有了宣頤宮中在棋盤上廝殺時的暢快淋漓。

  春夏時節(jié),她與端陽、曦華一起,吃罷了賞花會上的玉蘭片,飲盡了卻酒宴上的百香醴,看厭了皇宮里的新柳舊桃,遙想著塞北春雪、江南煙雨該是何等風(fēng)光?

  到了秋冬,又相約了去御花園里蠲了松間露、梅上雪,凈手烹湯、講詩品茶。

  漸漸地,端陽會在送給曦華新巧的玩物吃食時,記得準(zhǔn)備蘇媺那一份。

  后來,他又?jǐn)?shù)次在太子或靈閶的刁難面前,為她解圍、護(hù)她周全……

  蘇媺撫撫額頭,入宮近兩年了,她好像忘記了最初見到端陽時的樣子,留下來的,只有他熟悉的笑容。

  那笑容有時溫煦,如落在東籬檻菊上的一抹暖陽,有時清涼,似寂寂晚山間的一輪白月……

  良久,夕安小心地覷著蘇媺的神色,仿若不經(jīng)意地道:“唉,三皇子是好,可惜不得皇帝喜歡,除了保他生活無虞,皇帝眼里就像沒這個兒子似的!”

  蘇媺的手一頓,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永昶宮無寵是宮里的忌諱,尤其是端陽生母的往事。

  但夕安歷來嘴緊,今日莫不是受了驚嚇,還沒緩過神,竟如此大意起來?

  據(jù)說,三皇子趙端陽的生母路氏,原是一位鄉(xiāng)間私塾先生的女兒。

  一日,她到街上賣豆花貼補(bǔ)家用,被恰巧經(jīng)過的趙祚瞧中了,遂納入府中為妾室。

  路氏有孕之后,趙祚十分高興。

  不料,路氏身邊一名侍婢忽然向他告密,稱路氏在母家時,曾與其父的一名學(xué)生有私情,且在有孕前偷偷見過此人,還把自己的積蓄都給了他,資助他上京趕考。

  趙祚大怒,甚至因此懷疑路氏腹中孩子的來歷。

  后來,雖然證實(shí)了路氏與這名學(xué)生從未有過逾矩之舉,但她卻再不得趙祚的歡心。

  孩子出生時,正是那一年的端午,巳時方過、陽光晴好,故得名端陽。

  不知是否因?yàn)槁肥蠎言袝r被趙祚所疑、心懷抑郁,端陽一出生便身體瘦弱,舞不得劍也舉不得弓。

  雖然他讀書習(xí)字頗有天分,但趙祚每次見他一身白凈文秀的書生氣,便想起那個與路氏有過私情的書生,心里總有一種厭惡之情。

  端陽五歲時,路氏病故,趙府的下人見端陽不得趙祚喜歡,難免有怠慢苛扣之舉。

  另一位侍妾秦氏,也就是如今的嬿昭儀,把他抱到自己身邊悉心撫養(yǎng),又多方尋找醫(yī)藥良方為他調(diào)理身體,才保得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后宮中不少人皆以為,嬿昭儀是因?yàn)槭震B(yǎng)了不為景元帝所喜的三皇子,才與皇帝日漸疏遠(yuǎn)。

  但蘇媺總覺得,以嬿昭儀的聰慧通達(dá),若她真想爭取景元帝的歡心,當(dāng)不至于因?yàn)榇耸屡c其產(chǎn)生誤會,甚至多年難以消解。

  何況,蘇媺入宮以來,從未見永昶宮有爭寵之舉,嬿昭儀和端陽皆對此安之若素……

  “小姐方才說身上乏得很,還是早些歇了吧?若是睡不著,閉著眼睛養(yǎng)養(yǎng)神,也是好的!”朝歡打斷了蘇媺的思緒。

  她點(diǎn)點(diǎn)頭,揉一揉發(fā)僵的脖頸,忽然蹙眉道:“昨日那套汝窯茶杯是誰收的?別的東西也罷了,這些沾口的物件,不能讓外人碰,有那上趕著獻(xiàn)殷勤的,更要仔細(xì)!”

  二人忙應(yīng)了,自去備水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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