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千少陌(一)
他今日著了一襲白衫,更映襯得面容的俊美無雙,步子不緊不慢,走過處,往來人皆俯身稱一句:千長座。
氤氳的水汽飄蕩在池水上,廊腰縵回,半繞著水池探出個亭臺水榭,往日里止月常與秋慕客在這處下棋聊天,今日卻只看到秋慕客一人獨自靠坐在亭中捧著書卷入神。
千少陌走到近處,好奇道:“怎不見止月?”
秋慕客從書中抬起頭來,才看到是他,“鑄劍去了,近來魔徒紛擾,他原話可說了要鑄出一柄曠世好劍來震懾那些惹人厭煩的魔徒混混,”他起了身,懶散地抻了抻胳膊,又一聲嘲笑,“等這劍鑄好了,他又該為著給劍取名字煩惱了。”
就非要取個好聽的名字,詞嚴(yán)義正地說什么沒有一個好名字的劍就不是一把好劍。
千少陌不由得笑出了聲,“我記得之前他不是給巽熙宮的大長徒云息鑄了一柄劍,叫什么……歇云劍?怎么?莫不是終于被那嬌柔貌美的小姑娘打動了?”
“哪里啊,”秋慕客無奈道,“他一定要說這個名字好聽,還頗有寓意,說人家姑娘一定讀得出來,收了劍聽了名字之后就不會再糾纏他。”他搖搖頭,隨手將書本放在了石桌上,“能有什么寓意?到現(xiàn)在了還不是讓云息對他癡癡念想著?難為我當(dāng)初怎么勸他別起這個名字都不聽?!?p> 歇云劍的寓意?千少陌仔細(xì)想也想不到到底是個什么寓意,能讓云息收了心思。
“止月對名字好像就有種執(zhí)念一樣,這么多年了,都不讓我們連名帶姓地念他的名字,非要說太俗氣,不好聽?!?p> 聽著秋慕客搖頭抱怨著止月,千少陌啞然失笑,“難得見你對誰這般抱怨,可見你們關(guān)系還真是不一般。”
秋慕客才恍然發(fā)覺自己說了太多,略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而問道:“你來此找我們是有何事?”
水池里一聲激蕩,是有魚躍出了水面。
千少陌撩著衣袍坐到石凳上,“大長座去了梨縣,明日我也要去曲州了,語一山只留你、止月和紹皖三人,紹長座行事你也知曉,大長座覺著不可靠,特意來讓我叮囑你二人一聲?!?p> 紹皖行事……
秋慕客不自禁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會與止月說明的,此行要辛苦你了?!?p> ……
曲州亭江,游船夜宴,世人皆知醉仙坊的花娘青依愛極了聽曲子,各家的世公子爭相買盡城中琴瑟,夜夜歌聲不斷,卻只為搏美人一笑。
別人家的花娘彈曲子給恩客聽,這位花娘,卻要恩客彈曲子給她聽。
若彈得不好,連面都不能瞧上一眼。
一副玉指青蔥取下發(fā)間的花簪輕放到了小匣中,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
“姑娘,謝公子說想彈一曲琴來讓姑娘品鑒?!?p> 她打了個哈欠,掀眼皮看了眼窗外的春江瀾滟,聲音有些懶散,“今兒個不想聽了,讓謝公子回了吧?!?p> 門外應(yīng)了聲是,青依慢慢起了身,正準(zhǔn)備脫衣就寢,卻被身后風(fēng)吹得一個激靈。
夜里的江風(fēng),還是涼了些。
她正欲去關(guān)了窗子,突然間,卻有一個人影竄了進(jìn)來,不等她出聲,那人就連忙堵住了她的嘴。
千少陌向來不是這么無理的人。
他追千面魔到了此處,亭江上各數(shù)的游船畫舫,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絲蹤跡跟著進(jìn)了這間船上,卻沒想到誤闖了姑娘的閨房。
“姑娘,在下情非得已,實屬冒犯,在下給姑娘賠不是了,還請姑娘千萬不要聲張?!?p> 眼前人白衣韶華,俊美非凡,青依看他許久,點了點頭。
見她應(yīng)允,千少陌松開了手,在這游船上打量了起來,未曾出聲詢問什么,就聽那姑娘說道:“公子竟如此無禮,知道冒犯,還不快走?”
千少陌聞聲回身看去,入眼處,她一身紅裝,明艷動人,只是眉目里有些慍怒之色,他俯身施禮道:“在下唐突,不知可否在姑娘這里多待上些時刻?”
那魔頭狡詐得很,卻沒有辦法在一時間內(nèi)改變面容多次,想必現(xiàn)在還留在這游船上假扮著某個人。但自己卻要隱藏行蹤,免得打草驚蛇。
青依上下打量他一番,勾著唇輕笑,“想在我這里多待上些時刻?好哇,不過奴家可從不輕易留客,世人都知道青依的規(guī)矩,只要公子能彈一曲令奴家滿意的琴曲,想待多久都可以?!?p> 千少陌輕皺了皺眉頭,“姑娘,在下還有要事在身,還請不要戲弄在下。”
說罷,他抬步就出門,青依連忙擋在了他身前,“分明是公子冒犯在先,怎么又成了奴家戲弄您了?奴家不過是想聽首曲子,公子何必吝嗇?!?p> 見他充耳不聞,青依有些氣惱,“你若是不彈,我、我這就叫人了!”說著,她張口就要喊起來。
千少陌連忙止住了她的聲音,投降道:“好好好,姑娘莫要聲張,在下彈便是?!?p> 看他滿面無奈,青依眉眼帶著笑,“房中有琴,奴家給公子取來,”輕紗幔帳,她抱著琴緩步走來,彎著眉眼,“春江夜宴,有貴客至此,不知奴家可有幸能聽得一曲《庭江宴》?”
千少陌自認(rèn)從未曾怕過什么,今日卻被她這般的無理取鬧打敗了,掀起衣袍認(rèn)命地在琴案后坐了下來。
江水滟滟,照應(yīng)著一方畫舫游船,亭江上燈火通明,四處歌聲連連。
忽然一曲《庭江宴》自那小船里傳來,猶如天籟,傳遍亭江兩岸。
眾人不禁停下了手邊的事,醉心于此曲,恍然間,仿若連水波都不再流動。
青依靠在窗邊聽得癡了,抬著眼眸向那里看去,燈影下,那人絕世無雙。
……
“姑娘,昨日夜里可是姑娘彈的琴?”
婢子給她梳著頭發(fā),夸贊道:“姑娘琴技可真好,其他那些花娘之前還說姑娘不會彈琴奏曲卻偏要附庸風(fēng)雅,昨夜可是好好的給她們露上一手。”
青依取來她手中的梳篦,“好了,你先下去吧,別再拍這些馬屁了。”
婢子應(yīng)了聲是,心里卻暗罵著,她不過也是伺候人的,做什么裝一副高貴的樣子。
門扉被合上了,青依瞧了瞧,細(xì)聲喊著公子,屏風(fēng)后,走出一個白色的身影,青依掩著笑,“這一夜,公子可找著想找的東西了?”
千少陌無奈搖搖頭,猜想大約是魔頭跑去了別去,要再去他處看看,便施禮道:“叨擾姑娘許久,在下心有難安,先行告退。”
“且等等!”青依連忙喚住了他,“奴家還不知公子名姓呢?!?p> 面前的姑娘笑語盈盈,掩著帕子露出一雙眼眸在外面看著自己,眸光如江水的清波,千少陌輕抿下唇,如實答道:“在下姓千,名少陌?!?p> “你要找什么?也不告知與我,”青依嗔怪道,“這船是我的船,你有東西落在這里了,我?guī)湍阏移饋?,不是也方便么??p> “在下要找的,恐怕并非姑娘所能幫忙。”
青依哼一聲,想再說些什么,抬眼間,人卻已不見了蹤影。
她抿了抿唇,看向紗幔后的七弦琴。
……
是夜里仍舊熱鬧非凡,但這一夜醉仙坊的青依姑娘謝絕了所有門客,令慕名而來的公子們無不嘆息而歸。
她跪坐在琴身后,摸索著上面的七根弦。
房門處傳來響動,思緒被打斷了,青依有些惱怒,張口欲訓(xùn)斥進(jìn)來的人,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聲音里帶了些欣喜,“可是千公子回來了?”
許久,不見外面有人作答。
青依心下奇怪,踩著步子走去瞧瞧。
玉手輕輕掀起紗幔,看到那人時,未及出聲呼喊,胸口一痛,便栽倒在地。
燭光閃動,她看著那“人”一步步地接近自己,卻怎樣都發(fā)不出聲音。意識漸漸模糊,恍惚間,闖進(jì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依在床上悠悠醒轉(zhuǎn)過來,偏頭看去,白衣韶華。
“姑娘可好些了?”
滿眼間,都是那人焦急的神色,她忽然一聲笑,聲音發(fā)虛,“這就是公子落下的‘東西’么?可真是讓奴家受了好些苦?!?p> 那姑娘面色蒼白,不見了昨日里的活潑靈動,千少陌抿唇低下了頭,“抱歉……”
“公子若真是覺得抱歉,不若教奴家來彈《庭江宴》罷?”青依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千少陌想伸手去扶,卻猶豫著沒有碰觸她,她靠在軟墊上,看著千少陌一臉愧怍,狡黠一笑,“教會奴家《庭江宴》之前,奴家可都不原諒你?!?p> 她溫聲細(xì)語,卻說著滿是狡猾的話,只是臉上又見了那明媚活潑的色彩,千少陌沉默良久,終是應(yīng)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