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三 海邊、書簡、賭

　　碧水國留在海邊的船隊全軍覆沒了。

　　望山怎么也沒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會聽到這樣的軍情，如同晴天炸響的霹靂一般，使人猝不及防。

　　前一天，聯(lián)軍還在謀劃著在今天殲滅敵軍，就此班師，結(jié)果當天晚上就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敵人截斷了后路。

　　與往常一樣，敵軍這支部隊的構(gòu)成，包括核心禽人與附庸蠻子。

　　先是禽人在夜間繞道海面，突襲停泊在海灣的碧水國船隊。吸引注意后，再由有著兵力優(yōu)勢的附庸蠻子從陸上包圍營地，最后只有少數(shù)外圍哨探才得以逃脫。

　　船隊被縱火焚燒了個干干凈凈

　　一夜之間，形式逆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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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仗的結(jié)果不僅意味著少了三千碧水國的士卒與全部船只，更關(guān)系著半數(shù)輜重，全軍后路，以及所有人的生死。

　　最重要的，是驟然多出一股敵人，意料之外且數(shù)量龐大，就在聯(lián)軍的背后。

　　而且是在這要命的時機！

　　現(xiàn)在的境況，是聯(lián)軍身前，身后都是敵人，左右又是沒有出路的山林，竟是陷入了活命氣口都沒有的絕境！

　　眾人靜默了許久，終于，望山開口說話了，聲音沙啞干澀：

　　“我們都還愣著干嗎？別人的劍尖都已經(jīng)抵到后心了，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做個決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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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lián)軍本就是在禽人壓力之下，一種迫于無奈的選擇，其實各懷心思，很難齊心協(xié)力，如今逆境當前，更是如一盤散沙！

　　時間就在爭執(zhí)推諉之中漸漸流逝，直到大帳外開始輪換崗哨。

　　“你們到底想怎么樣？斷后你們不愿意，前鋒突圍你們也不愿意？是留下來等死嗎？”

　　說話的是望山，他的耐心快要耗完了。

　　“禍是甘霖闖下的，如果不讓他們后軍擔起責任，死戰(zhàn)贖罪！那憑什么讓我們來？我們云氏族人的性命就活該死在這里嗎？”云國的焚輪仙師操著那特有的薄酸嗓音，又把問題丟給了后軍。

　　“如果能夠以死贖罪，甘霖愿代后軍應下?！?p>　　被焚輪擠兌后，甘霖完全無力反抗。

　　“胡鬧！突圍開道，靠你們碧水國的船夫槳手有個屁用？“甘霖自感愧疚不愿開口自辯，望山只能替他擋下來，”再說責任怎么能全推到后軍身上呢？其他各軍就沒有責任嗎？這么大一股人一直藏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是有哪家發(fā)現(xiàn)過嗎？”

　　“望山仙師到底說得是誰？可以把話說明白嗎？”焚輪抽縫接上了話，不讓望山再說下去。

　　被這焚輪一句話倒逼回來，望山一愣，猶豫了片刻，反而沒再繼續(xù)下去。

　　“我不是在特指哪家，再說現(xiàn)在也不是追究的時候，我們還是抓緊時間把突圍的順序定下吧！”

　　“這話頭不就是望山仙師你挑起來的嗎？”又是焚輪那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

　　看焚輪那洋洋得意的樣子，是人都能察覺出他只是在胡纏挑事罷了，望山看似無語，其實已是在極力壓制怒氣。

　　“要我說啊，現(xiàn)在就不應該突圍。打仗，得未慮勝先慮不敗，禽人剛逢大勝，士氣正盛，我們干嘛一定要去迎其鋒芒?。扛骷揖o守營盤，先把他們的銳氣磨去點，再謀后事不好嗎？”烈國的灼螢仙師這時開口道，慢條斯理的語速，讓人聽得心焦。

　　望山聽完，立馬急了。

　　“怎么能再繼續(xù)等下去？時間越長，形勢越于我們不利！我們得立即突圍！”

　　“突圍、突圍的，也聽你說到現(xiàn)在了，可不是連前鋒和斷后是誰都沒定下來嗎？那還多談什么？”灼螢拈著胡須，笑瞇瞇地反將回來。

　　“前鋒、斷后都非強軍不可！我鋒銳肯定責無旁貸，剩下的，左軍勢大，右軍悍勇，你們兩家只要有一家不再推諉肯擔其一，那突圍之事現(xiàn)在就可以定下來了！”望山干脆直接了當?shù)乃浩屏四?，目光灼灼逼視二人?p>　　灼螢淡定不為所動，焚輪也只是冷哼一聲，半天無語，權(quán)當什么都沒聽見一樣。

　　二人輕忽之態(tài)明顯，望山不免怒氣勃發(fā)，厲聲喝問。

　　“這種時刻，二位仙師還要繼續(xù)避戰(zhàn)，假裝什么都沒聽見嗎？”

　　“不是沒聽見，而是覺得仙師說得好笑，要說強軍，誰家能與鋒銳比較，何須找我們，左右軍加在一起也抵不上鋒銳一家吧！前鋒、斷后，你們就一力全擔了吧！”

　　等那灼螢慢悠悠地說完，內(nèi)容只讓望山愕然，心感荒謬，憤懣再也壓制不住，一時氣勢外放，大帳內(nèi)平地起風，卷起眾多零碎小件四處亂飛。

　　焚輪、灼螢二人臉色立變，馬上縱躍出大帳。

　　“難道強壓不成就要動手？”

　　“我們二人不敢繼續(xù)奉陪，就此告辭了，大家后面緊守營盤，各聽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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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師息怒！我且去勸勸那二人?！备柿匦挠行呃?，也是急急告辭，力圖補救一二。

　　“望山！你給我停下！停下”如泥塑一般茫然旁聽了許久的尚賢，終于醒過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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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帳之內(nèi)一片狼藉，桌案倒翻，書簡杯盞飛了一地。

　　尚賢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拾撿遍地的簡牘，畢竟都是他長年典藏累積下來的，去到哪里都會隨身帶著，只沒想到今天遭了大難。

　　望山看見，自不敢多說什么，趕緊伏身幫忙。

　　只是連撿兩卷，都是編線繃斷，四分五裂的破爛樣子，不由心慌。

　　“好了，好了！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別在我這里添亂了?！鄙匈t帶著怨氣安撫了一句，就要趕人。

　　望山停下手，怏怏然地站起身，正準備告辭而去，尚賢卻又變了主意。

　　“先等等，“尚賢撐著腰，站起身，歲月對他就如一個普通的老人一般，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我也知道，之所以盟帥是我，只是因為灼螢與焚輪二人不愿由你來當，才把我這個什么都不懂的推到前面。其實不管是他們還是你也都只是表面把我當回事而已?！?p>　　“老師，我不敢！”望山連忙為自己辯白。

　　“好了，好了，我不是怪你，”尚賢扳了扳腰，隨意地揮了兩下手，“只是啊，我聽了半天，還是有很多沒聽懂，你走之前給我解釋，解釋?！?p>　　“老師只管問，我一定認真作答。”望山站得筆直。

　　“別這么緊張，是我不懂問你，又不是考校?！笨吹酵竭@認真的態(tài)度，尚賢不由莞爾，“你且回答老師，我們真的已到絕境了嗎？”

　　“是啊，前后左右都沒路，確實是絕境了！”

　　“可為什么不見灼螢與焚輪二人慌張?。俊?p>　　“這個實在奇怪，我也不清楚他們怎么想的，也許是蠢吧，把私斗放在了公義之前？瞎了眼？”

　　“是啊，確實奇怪。那二人一個奸猾，一個貪利，可一點都不蠢啊，莫非真的是被私心蒙住了竅？”

　　“自然是如此，總不見得是降了禽人吧！那他們才是真的荒唐了！“說到那兩人，望山還是有余憤未消，“聯(lián)軍盟誓后，他們幾乎無事不與我作對。這次上岸后也是，一路拖沓敷衍，從海邊到這里的路程最多一日就可以走完，他們竟拖了十多日之久，不就是想讓我鋒銳軍獨擋在前為他們替死嘛？”

　　“禽人滅不滅的，他們都不在意，只要能削弱我望山城就成！像他們這樣的宗族，眼里的私利永遠重于公義！之前幾次壞事不都是壞在這種人身上？這次看似后軍誤事，可其實禽人這么大一股軍隊行動間怎么可能一點動靜都沒，必是左右二軍其中一家怠懶，才縱了敵蹤，我也只是怕事情掰扯不清，還讓其他人誤會我們中有人如罪民一般投敵，傷了士氣，才沒有繼續(xù)深究下去……”

　　望山對左右二軍的怨念不輕，一時說得沒完，尚賢只好開口打斷。

　　“好了，與禽人相搏，宗族才是頂在最前面，死傷最重的，哪有你說得這么不堪！知道你父母早逝，也沒給你留下姓氏，你是看不起我這樣的有姓之人，但說到底大家不都是大圣血脈？”

　　“老師，我不敢，再說老師于我有養(yǎng)育授業(yè)之恩，我是絕不敢有怨懟之心的。我也不是指全部宗族，像老師的尚姓一脈，與禽人死戰(zhàn)，幾乎將血流干；望山城中也有不惜財、不惜命的宗族，自然都不是我所說那種宗族?！蓖交琶忉尅?p>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你剛才說未發(fā)現(xiàn)敵蹤一事沒有深究，怕動搖軍心我懂，可那灼螢說的未慮勝先慮不敗，緊守消磨禽人銳氣怎么就錯了？我就不懂了?！?p>　　“如今我們后路被斷，外無援兵，給養(yǎng)更是有數(shù)，只要禽人不犯錯，他們就可以把我們慢慢磨死在這個地方！時間拖得越久，我們就越弱！而且禽人善攻，面對禽人死守是沒用的，這點尚姓各國的遭遇就是例子?！?p>　　“那之前說突圍，要選一部前鋒，一部斷后，你為什么不選我與甘霖部？難道真是有私心嗎？”

　　“老師啊，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們中、后二軍有多不堪嗎？如果讓你們沖陣，只怕你們潰敗后把后面的本陣全卷了。派你們上去就是自殺！你們還是安心搖旗吶喊，守守營寨吧?！?p>　　望山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無知小兒，尚賢老臉一紅，羞惱道。

　　“知道你厲害，行了吧！”

　　“這是自然，其他的你可以教我，但廝殺場上的事還是得聽我的，那是我在死人堆里滾出來的本事！”

　　看著望山那自得的樣子，尚賢只覺一陣氣悶，哭笑不得。

　　“那你回營之后準備干嗎？”

　　“與左右軍那兩家背信的不同，我已按照昨日軍議所約，出營列陣了?！罢f到這里，望山只覺對左右二軍恨意更盛了，咬牙切齒繼續(xù)道，”只是現(xiàn)在勢單力薄，我是絕不敢在禽人面前退兵的，還不如放手一搏，打上一場，贏了也就破局了。”

　　照昨日軍議所定，今日應該三路齊發(fā)，包圍當前禽人，一舉全殲?？勺莆炁c焚輪二人今日竟借口接軍情急報倉促，甚至都沒有安排部隊出營列陣，結(jié)果把前軍獨自晾在敵前。

　　“昨日約好是左、前、右三軍齊發(fā)，現(xiàn)在只有你一軍，你還要去打這一仗，這不是亂來嗎？”

　　“我沒得選啊，老師！不過，我倒也不是全無把握，還有運氣可以賭賭的?！蓖綗o奈苦笑。

　　“可需要我和后軍出兵助你？”尚賢急切道。

　　“真的不需要，你們野戰(zhàn)只會拖累死我，不要害得我連一線機會都沒了?！?p>　　尚賢聽得一陣氣餒。

　　“好吧，我還是派人盡量勸說左右軍出兵接應你吧！”

　　只是這事尚賢自己都不知道該期待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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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答完話，望山準備離開，仍不忘叮囑再三。

　　“老師，戰(zhàn)局關(guān)鍵在我，你只要緊守營盤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不管輸贏，保住性命要緊！”

　　“老師你不懂，我這命惜不得，和你說不明白！反正要死，我也肯定死在你前面。”

　　“胡說八道?！?p>　　“還有，老師你不管怎樣，都得小心灼螢與焚輪二人，尚地空虛，他們已經(jīng)覬覦很久了，誰知道這個時候他們會不會昏了頭?！?p>　　“好了，好了，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都是你自己平日你脾氣暴烈，得罪那二人，那二人才與你處處作對，我小心他們干嘛！”

　　“老師，那二人真不是好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