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船靠港，暮光之色，一行人下船來，已稍顯困倦之意。羽凡腳踩實地，回首望去云海交際之處，心感一陣踏實。
李健仁踏上故土，早早便聞見了桃花酒的酒香。他心里話還有一絲妄想，一陣躊躇。
“走吧。”羽凡拍了拍李健仁肩頭，示意其帶路。他有些累了，做上船暈乎乎，干嘔一路。
李健仁緩過神來，上前帶路。羽凡緊隨著他的腳步。
巷口不遠(yuǎn)之處，便是牌樓，一眾人在此等候，為首便是徐清舊，楊若華二人。
“徐大哥！”羽凡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那熟悉人影，哪里還顧得上禮數(shù)，不由得大聲呼喊。
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羽凡時常想起幼時先生常常暗語王維的這句詩。懂其意，難得其心境。他第一次走這么遠(yuǎn)的路，思鄉(xiāng)之情，一時間如江如海在心田洶涌。
“早聽若華說你要來，這下可好，不寂寞了?！毙烨迮f喜不勝言，只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終于回來了。”楊若華望著朝自己緩緩走來，多年未見的李健仁，下意識攥起了拳頭，眼淚汪汪在眼眶打轉(zhuǎn)。
倘若李健仁當(dāng)年沒有不告而別，多年不歸，他楊止怎會有天大膽子，楊峰也不會在山洞茍活數(shù)十年。
楊若華對他，念及多年情誼，看他歸家，激動的聲音沙啞。是在心底深深恨他。恨他回來的太晚，恨他沒有見到楊峰最后一面。
“師妹，對不起師妹，我回來了?！崩罱∪收f到，深深歉意，不敢正視楊若華一眼。
楊若華咬了咬牙，瞧著黝黑，體態(tài)憨厚的李健仁。“回來就好?！?p> 話畢，羽凡已至。“楊姑娘，好久不見?！庇鸱残Φ?，打起招呼。
楊若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手帕沾了沾眼淚，以笑相應(yīng)。
“徐大哥，好久不見。近來可好？”羽凡有太多的話想說，卻不知一時從何談起。
“你有沒有見過我?guī)煾杆先思?？他怎么樣？近來可好？”徐清舊并未先回答羽凡的問題，而是想第一時間知道清虛近況。
楊峰仙去后，徐清舊惶惶不得終日，他本就因私去桃花島內(nèi)疚萬分，時常擔(dān)心清虛身體有恙。
徐清舊有事，楊若華又怎會不知。他有每日惶恐不安，只是楊若華從不過問他，每每只單單瞧著，暗暗心疼。
他二人并未生得一張巧嘴，只悄悄地做些事情，想為對方解憂排難。
楊若華聽他說過那華山道觀，常常派人里打聽清虛道長行蹤，想將他接上島一起生活?？赡挠心敲慈菀?，幾月以來，他們二人沒收到一個有用訊息。
“你放心，我見過他老人家了。他挺好的，平日鉆研道學(xué)，不時打獵嘗鮮。”
羽凡回答道。“他時常提起你，他說你半生孤苦，能有一個人陪著你，也枉在這一世，挺好。不必太擔(dān)心他老人家?！?p> 后一句是羽凡后加的，他心知徐清舊整日悶悶不樂便是因為此事，提一句，是想讓他心安。
“師妹，帶我去見見師父吧。”李健仁安奈許久，終于等到羽凡說完，連忙向楊若華乞求言道。
“好，走吧?！?p> “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去吧?！睏钊羧A，李健仁默契齊聲言道。
羽凡想到先去會拜島主，也是應(yīng)該，隨即點(diǎn)頭贊同。
一眾人向前，走進(jìn)一片桃花林中。在桃樹的盡頭，立有幾座墳?zāi)埂Ｇ镲L(fēng)散盡桃葉，一棵棵，形如枯木。
李健仁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新墳一座，清楚看見那碑上赫然大字。父楊峰，母蕭燕之墓。
此事他雖早有準(zhǔn)備，可親眼所見，還是打破了他所有妄想。依舊淚眼決堤，呼吸連同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只聽撲通一聲，雙膝深深扎進(jìn)泥土里。李健仁舉起手，觸摸著碑上的字?！鞍?！”他大喊著，哭出了聲。
眾人連跪，楊若華縮在徐清舊的懷里，眼淚隨同著李健仁的哭聲俱下。
“師父，師父！不孝徒兒健仁回來看您了！”李健仁哭的像一個孩子一般，鼻涕眼淚混合，劃過脖頸，流進(jìn)胸膛。
多年思念，師徒之情，卻沒想以此釋放。
羽凡看著李健仁跪著趴在碑前嚎啕大哭。他與桃花島島主并不相識，卻由此想起過世的父母親，他摯愛的妻子，他還未出世的孩子。不由得思念難過起來。眼淚到了眼眶，他用衣角盡數(shù)抹去，強(qiáng)忍住想哭的念頭。外人看的見的，只有他那雙發(fā)紅的，遍布血絲的眼睛。
他在不由得在心里字字重復(fù)周靈的名字，舌苔口鼻陣陣苦意。
倘若周靈在世……羽凡心想。林辰的樣子，回蕩在他的腦海。
神魄歸外，身化成塵。道千言，話萬語。雖傳千里，低過思情無解。雖其萬般無意，但可解心痛愁疾。
月明如銅鏡高掛頂空，窗外瀟瀟寒風(fēng)，堂內(nèi)燭火通明。茶杯冒發(fā)出騰騰熱氣，楊眾人等重拾心緒，品茶議話。
“師兄，我尋你回來是想讓你……”楊若華開門見山，字語言簡意賅，卻并未點(diǎn)破，話說一半。
楊若華言外之意，李健仁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多年未歸，說到底楊峰之災(zāi)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他心里愧疚，更是悔恨。
“師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這次回來，我不想再離島了。外面刀尖舔血的日子，是時候結(jié)束了?！?p> “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師父的孩子，這桃花島理應(yīng)你說的算，為什么你要把我拉到你前面？難不成你還要走?”
李健仁接連問道，他打心里疑惑面前這個姑娘，她雖是楊峰之女，可自己多年未歸，與楊若華交集只是停留在少兒郎時，他就這么放心？
“這是爹爹讓我交予你的。他說你一看便知?！睏钊羧A邊說邊斜眼且一眼隨身侍從。侍從讀懂楊若華眼色，鞠下行禮，便小步退下。
楊若華從袖間掏出一疊紙來，其紙皺皺巴巴，些許墨汁還浸透到了背面。
“這封信是爹爹在山壁崖洞所書，也不知道你看得懂看不懂，我讀給你聽吧?！?p> “楊姑娘，既然這封信是給李健仁的家信，我在這聽著是不是不太好？”
自別楊峰夫婦，羽凡便一直沉浸腦海里，回憶里。剛剛才緩過神來，不知他們之前說了些什么。雙眼左右大量，不見侍從，屋里只剩下他們幾人。聽到讀信，羽凡插嘴問道。
“無礙的?！睏钊羧A聽言笑道，擺了擺手。
“得了吧你，我這有啥是你聽不了的？”李健仁笑罵道。
說罷，楊若華將信交給徐清舊。她怕自己止不住眼淚，忍不住哭腔。
徐清舊知她其意。接信來。信紙字上還沾上了不少淚痕，楊若華暗暗讀過多次，他聽過多次。雖第一次看，倒不難分辨。
“逆徒？還不回來！”李健仁抬頭有些疑惑，但一想確實是他老人家的作為。
“信上就是這么寫的。”徐清舊以為李健仁看他是因這句話是自己占便宜，于是笑著解釋道。
“爹爹寫信時，每每是想到什么就寫什么，有時候一個字也憋不出來，急得來回打轉(zhuǎn)?！睏钊羧A笑道，向李健仁說起楊峰寫信點(diǎn)滴。
外面的世界什么都好，就是舍不得別我這孤老頭子是吧？我沒去過外面的世界，所以總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我知道，這小小的的島是留不住你的，中原才是你一展鴻鵠的地方。臭小子，就知道你舍不得回來，所以我什么都沒給你留。就算有一片桃葉落到了你的身上，那也不是你李健仁的?！背粜∽樱以趺淳驼伊四氵@個門徒。這么大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若華找不到你，這些年師父總能想起，常常夢見你。想你一下，就恨的我牙疼。
師父這一輩子，一輩子生在桃花島上，不出意外，也得葬在這。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活這一世是為了什么，我這一生的意義在哪?？沼幸簧肀绢I(lǐng)，沒有行俠仗義，更沒有入朝為官，解救一方，造就盛世。幸虧我還有個你，有你這逆徒。好歹能讓中原人知道這個世界有一個桃花島島主，他的徒弟，是一個英雄。我這老頭還跟著沾光。
臭小子，這個么多年，還沒逛夠？外頭煩了累了就回來。桃花島還得有個當(dāng)家的，我年紀(jì)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得勁了。也不知道死的時候還能不能在看你一眼。若華也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也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當(dāng)家這個事，我看就你合適。她一走，這桃花島，也就沒有桃花島了。我剩下的，全在你這呢。我想讓你回來陪著我呢，但是我也不知道你一天在忙些什么。
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