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千年是她的貼身醫(yī)女,這打狗還得看主人。
呸,呸,呸,誰是狗呢,口誤,口誤,周九如連忙搖頭。
千月從藥箱里拿出一瓶碧綠的藥膏,用銀簪隨意地挑了一些出來,涂抹在千年的額頭上。
片刻過后,大血包就變成了小痘包,只是破皮的地方打眼一瞧,還是有點小小的猙獰感。
千年喝了半盞茶,又勻了勻氣息,方一五一十地向周九如細述。
“我被人引著進了一間院子,里面婢女婆子一大堆,剛進門還沒看清人,就被飛來的迎枕、步搖、茶盞和托盤輪番砸過來,躲都沒地方躲?!?p> “然后呢?”千月追著問。
千年指了指額頭上的血包,眨了下眼睛,淡然地道:“然后就這樣了。”
眾人皆笑,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也一下子輕松了起來。
千年這才把打探到的事情與周九如慢慢道來。
萬佛寺,今日香火鼎盛,香客如云。
但凡能在中元節(jié)這個特殊的時日,留在寺里去放生池放生,聽浮云大師開壇講經(jīng)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貴。給寺里的供奉,自然也是不菲的。
興寧侯府更是其中之最,按常例,除了銀子給的比別人家多,每年入冬,寺里捐給附近山民和京中善堂的衣物、藥材,侯府也出力頗多。
萬佛寺對興寧侯府的家眷,一向都是特別的照顧。
不然,浮云大師也不會吩咐小和尚悟凈,來請千年去前面的廂房。
“這么說,是興寧侯府的家眷摔倒了?”
千月聽罷,心中不免有些訝異。
笑問道:“那又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砸你的頭,不怕你一針下去弄死她啊?!?p> 千年瞥了千月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是你啊,全身都是毒,又愛記仇?!?p> 說罷,抿了口茶,繼續(xù)講述今日之事。
興寧侯世子夫人裴珂帶著她妹妹裴璇,去萬佛寺的放生池放生時,有兩個婆子抬著水桶經(jīng)過她們身邊。不巧的是,里面準備放生的魚兒一下子撲騰了出來,水花濺在了裴珂的裙擺上。
裴珂身旁管事的媽媽立刻沉了臉,喝問道:“你們是京中哪府的婆子?這么粗手笨腳的,竟然弄臟了我們世子夫人新做的裙子?!?p> 兩個婆子一見對方那華美的衣衫,通身的氣派,頓時嚇得不輕,跪在地上一個勁的認錯。
萬佛寺的放生池很大,圍欄邊上,人擠得滿滿當當。見此情景,有些喜歡看熱鬧的全部都望了過來。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珂原本也不想理睬,由管事媽媽喝斥兩句也就算了。
只是轉(zhuǎn)身時,她瞧見那水桶上面寫著‘陳府’二字,便隨口問了一句:“可是陳大學士府上的?”
跪在地上的兩個婆子,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正在這時,兩個戴著帷帽的小姑娘,在婢女仆婦的簇擁下擠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那位,身穿天水碧寬袖襦裙,氣質(zhì)溫婉大方,迎著陽光,就連帷帽的紗帷也無法遮掩住她臉上洋溢的明媚笑容。
她緩步來到裴珂面前福了福,恭謹?shù)卣f道:“家仆魯莽,沖撞了世子夫人,真是對不住了?!?p> 她一開口,裴珂就知道她是誰了,陳家大娘子——陳蓮,也是備選太子妃的主要人選之一。
放生,是結(jié)善緣,這樣的日子,誰都不愿多事。特別是在選太子妃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兩家更應該保持距離,有所避諱。
既然對方鄭重地表示了歉意,裴珂也回了一句:“大姑娘客氣了,不礙事的?!?p> 說罷,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妹妹裴璇卻從她身后跳了出來。
指著對面一個身穿鵝黃窄袖短襦、翠色長裙的小姑娘,責問道:“紀猴子,別以為你穿了裙子,戴著帷帽,本姑娘就認不出你,肯定是你們教唆下人,故意弄臟了我阿姐的裙子?”
“誒,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裴二。不知是不是這建鄴城太小了,城里城外的,怎么到哪都能遇上你?!?p> 說話的小姑娘叫紀欣怡,是陳蓮舅舅的女兒。
剛滿十四歲,別看她年紀小,個子卻很高挑,五官猶如刀刻斧鑿般立體精致,一看就知道有夷族人的血統(tǒng)。
“幾天不見,你這隨口胡謅的本事見漲啊!”
紀欣怡上前,站在裴璇面前,不依不饒道:“這放生池站滿了人,連個空檔都沒有,我和表姐跟在后面,擠都擠不進來。你哪只耳朵那么神通,竟能聽出是我們教唆下人,弄臟了世子夫人的裙子?”
她的父親紀綱雖是天子近臣,卻因身上流著夷族人的血,仍被大秦世家私底下歸為銅臭商家之流,算不得官宦之家。
事因她祖母年輕的時候,被北狄人擄到關外做奴隸時生下了她的父親,后又委身于姓紀的商人,得以贖出,重返中原。
紀綱跟著建元帝南征北戰(zhàn)多年,現(xiàn)任金吾衛(wèi)指揮使,妻子是官宦之家徐家的嫡長女,也是周九如二舅母的姐姐。
裴家自恃大秦第一世家,向來都看不上出生低賤的武將。京中小姑娘們聚會,裴璇和紀欣怡兩人只要一碰面,總少不了冷嘲熱諷一番。
可能平時肆意慣了,今日也沒看場合。眾目睽睽之下,兩位小姑娘絲毫不顧及閨中女兒的儀態(tài)言行,就這樣你來我往的掐上了。
陳蓮聽得無語,臉都羞紅了,趕緊地把帷帽的紗帷攏好。
裴珂也好不到哪去,妹妹言行無狀,明明占理的事兒,被她這一通攪和,姐妹倆倒像是成了故意找碴的。
放生池旁邊已有人在小聲議論。
裴珂轉(zhuǎn)過身,假裝幫妹妹整理帷帽前面的寶石墜子,趁機瞪了她兩眼,示意她不準再說話。
然后,尷尬地打著圓場:“阿璇,姐姐知道你跟紀姑娘要好,平時玩笑慣了。但在大庭光眾之下這樣的嬉鬧,實在是太失禮了。”
說著,執(zhí)起裴璇的手,轉(zhuǎn)向陳蓮和紀欣怡,“來,快跟兩位姑娘賠個不是?!?p> 倘若裴璇順著自家姐姐遞的這個梯子下了,反倒會顯得對方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