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歸

　　上京城的寒夜里大雪紛飛，寒風凜冽，一吹更是凍人的很，路上的行人除卻打更的小廝，幾乎是毫無人影，少的可憐。

　　瀾院里，靠南邊的廂房，醉酒的李月妕在兩個婢子的伺候下，好不容易才沐浴更衣完，躺在被溫和微苦的茶香熏過的被窩里，難受的直到后半夜才趨于平靜，深深的陷入了夢境里。

　　直到一道驚雷落下，她才猛的驚醒，偏頭看了看正忙里忙外的春和與白雨，問：“什么時辰了？”

　　春和趕忙端了水跪到床前遞給李月妕，面色擔憂極了，回：“回殿下的話，快辰時了?！?p>　　李月妕抬起胳膊壓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慢慢的呼吸著。

　　她又夢了。

　　夢見她躺在病床上死去的那一天。

　　還有她來到這里的那一天。

　　“殿下……？”春和實在擔憂，又輕輕喚了聲。

　　“這是哪兒？”像是嘆息般，李月妕睜開眼慢慢的坐了起來，靠在軟枕上，接過春和手里的清茶，慢吞吞的喝了口，問。

　　春和在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氣，回：“蘇先生在宮墻邊兒上購置的瀾院里。”

　　李月妕垂著眼睛看著瓷杯里的清茶，半晌才將水喝完，邊起身邊道：“洗漱更衣罷?！?p>　　春和與白雨伺候李月妕洗漱更衣時，面面相覷了好幾回，終在替小公主梳妝時，在春和擠眉弄眼兒的暗示和催促下，白雨才壯著膽子問道：“殿下，昨日……”

　　白雨話還沒說完，李月妕便打斷了她，道：“白雨，利索些，快到早膳的時候了，不要叫二位兄長與蘇先生等?！?p>　　“喏。”

　　白雨應(yīng)下后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行人被瀾院管家領(lǐng)著到膳廳時，時盤將將好跳到了辰時。

　　雨水混著大雪落的又快又急，冬風摻著濃濃的濕意變得更加凍人，濕潤的寒意也好像隨著溫熱的血液淌遍全身，最后進入心臟只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冰冷和刺骨。

　　這樣濕潤沁心的寒意，就算是厚重暖和的雪狼裘也不能阻隔。短短的路程，李月妕只覺渾身都打著顫，直到進了燃著炭火的膳廳才覺好些。

　　李昌文一見她來便笑開了，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朝她招手：“來，坐哥哥身邊。”

　　李月妕也笑，順從的走過去坐下。

　　李昌文將早就吩咐人備好的姜湯端給她，語氣不容置喙：“這一身的寒氣，你頭發(fā)怎這樣濕？春和與白雨是怎打的傘？罷了，你身子虛，最是受不得凍，快將姜湯喝了驅(qū)驅(qū)寒。”

　　李月妕邊聽著李昌文在耳邊絮叨，邊將姜湯端起來喝，其實她的頭發(fā)不算濕，不過是滿心滿眼只關(guān)心妹妹的李昌文，太過在乎罷了。

　　李月妕來這里的這三年，感觸頗深的便是他們帶給她的親情。

　　不，應(yīng)該說是他們給十三的愛。

　　這樣的愛，對她來說太過珍貴了。

　　就像是一場美麗奇幻的夢一樣。

　　而她，愿意死于這樣的夢。

　　“妕兒，少用些，一會兒有你愛吃的春卷。”李玨摩挲著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唇邊的笑比平日里面對大臣們與公務(wù)時，溫度更高些。

　　果然，李月妕聽見李玨說的話，忙將喝了一半的姜湯放到了一邊，接過李昌文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翹首以待春卷兒。

　　蘇文清看著被二位兄長照顧的無微不至的小公主，唇微微上揚，垂眸端起茶盞，拎起茶蓋拂了拂茶面兒的茶沫腥子，淺淺喝了口，邊將茶盞放下邊偏頭望向門口等待的管家，道：“武寧，傳膳罷?！?p>　　“喏?！蔽鋵帒?yīng)下后，揖了揖便恭恭敬敬的退下傳膳了。

　　武寧下去后，蘇文清便聽李月妕說：“蘇先生今日穿這一身月白錦衣可真是好看?！?p>　　蘇文清將目光轉(zhuǎn)向她，又聽那眼帶笑意的小公主繼續(xù)說：“像從畫兒里出來的仙人似的?！?p>　　這句話叫他想起了昨夜她雙手搭著自己的雙肩，醉意朦朧的樣子，怎一個嬌憨可人可以形容。蘇文清的眉略略一挑，面容依舊溫和，抬手一揖：“謝公主殿下夸贊?！?p>　　李月妕心情不錯，微微頷首。垂眸喝茶時腦子里總有些模糊的東西一閃而過，叫她愈發(fā)疑惑，于是便偏過頭小聲的去問身邊的李昌文：“好哥哥，我昨日可是做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了？”

　　李昌文聞言，面上的笑絲毫未變，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回的即干脆又利落：“沒有。你昨日喝醉的樣子實在乖巧可人，我與太子哥哥都想著，你何時像昨日一般乖巧可人便好了?！?p>　　李月妕半信半疑的看著他，信的很是勉強。

　　早膳上來的很快，他們這兒話音剛落，管家便領(lǐng)著端著早膳的婢女來了。李月妕還想再問，可在看到被炸的金燦燦春卷兒后，便忘的一干二凈，一心一意只有那金燦燦的春卷兒。

　　李昌文坐在旁邊是大舒了一口氣，李玨瞧著他二人倒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中一邊惦記著昨夜那事，一邊盤算起了二人的婚事。

　　誠然，這些李月妕是不知道的。

　　這一頓早膳吃完已過去了半個時辰，下了一晚上的雨也停了，可還是擋不住那侵入骨髓的冰冷。李玨與蘇文清一道去瀾院門口的路上，一直在談話；李月妕吃的有些撐，被李昌文攙著走在他二人后面，一直不停的笑話李月妕。李月妕有些氣，氣到最后自己也笑了。

　　回宮時因著李昌文沒有坐馬車出行，便與李玨同坐。李月妕還是坐出行時的那輛馬車。

　　在登上馬車后，李月妕便癱倒在了馬車里的小塌上。后上車的春和與白雨相視一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李月妕摩挲著塌上墊被上的鳳凰花紋，問道：“魏集快兩年沒回了罷？”

　　魏集，字望舒。年方十五，比李月妕大兩歲，長得頗為好看，劍眉星目，那張臉生的棱角分明，笑時眉眼彎彎，帶著能感染人的魔力，不笑時又很是嚴肅，很是嚇人。他是李月妕三年前病愈后出宮郊游時撿回來的，那時他渾身都臟兮兮的，李月妕碰見他時他就剩了最后一口氣，仿若隨時都會死去。

　　那時候李月妕看見他，就像看到了自己。

　　“救……救……救……我……”

　　那時魏集抓著她的裙角，眼睛亮了一瞬又滅了下去。

　　李月妕看不得別人死，忙命人將他抬上馬車，帶去了太醫(yī)院首徐舟的府里；徐舟雖有著“妙手回春第一神醫(yī)”的稱號，可將他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

　　后來魏集醒了后，便執(zhí)意留在了李月妕身邊，李月妕趕不走，便隨了他去。再后來被李玨看上了他的衷心，丟去了軍營歷練，讓他學好了功夫有了保護她的本事再回來。至今已快三年了。

　　白雨想了想回：“不對，殿下，是快三年了?！?p>　　春和抬眼看去，迎著白雨的視線笑了，輕聲說：“殿下睡了?！?p>　　李月妕這一路睡的并不安穩(wěn)，馬車剛停，她便醒了，她起身伸展著雙臂伸了個舒服的懶腰，便慢吞吞的跟著春和與白雨下車。

　　她下車時，一眼就看見了公主殿外，身著黑色軟甲、披著厚重暖和的黑色狐裘，發(fā)以鐵冠高高豎起，一手搭在腰間的長劍劍柄上，一手扶著門庭站的筆直的少年。

　　漫天的大雪里，他就安靜的矗立在那里，仿若從未離開。

　　“你是…魏集嗎？”

　　李月妕站在傘下，這一眼，恍若隔世。

　　快三年了。

　　故人終歸。

　　歡迎回家。

　　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