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第五次

　　“愛麗絲，能為我占卜些東西嗎?！?p>　　久違的小憩后，這便是特洛伊對吟游詩人說出的第一句話。

　　“看樣子，你休息的并不好。”

　　發(fā)現(xiàn)這種事，愛麗絲甚至不需要使用預(yù)言。特洛伊現(xiàn)在看起來非常疲倦，剛剛睡過一覺的他，臉上甚至比之前還差。

　　“做噩夢了？”

　　“...嚴格來說，也不算?！?p>　　回憶，或是噩夢。折磨自己的究竟是什么，特洛伊早已弄不清楚。

　　“不用著急，慢慢說，先緩口氣。”

　　這么說著，愛麗絲倒了杯茶遞給了特洛伊。裝水用的玻璃壺已在她身旁的木桌上放了好些時間，茶不燙口，卻依舊溫?zé)帷Ｌ芈逡烈矝]什么余力再與愛麗絲客氣了，接過茶杯便小口酌飲起來。

　　按照主人喜好，今天β為愛麗絲準(zhǔn)備的依舊是果茶。喝在口中，清苦中還透著絲絲甜意。托了熱茶的福，特洛伊背上不斷涌現(xiàn)的冷汗，終于止住了。

　　特洛伊突然意識到，能與愛麗絲和解，真是一大幸事。

　　在完成了必要的信息交換后，特洛伊很爽快的將能量球丟進了異次元裂縫。

　　但因制約狂暴的能量球，長時間透支生命力的特洛伊，終究還是沒能維系住自身的意識。在能量球融化于異次元間的萬千星河中的同時，他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板上。

　　自那時開始，特洛伊便失去了全部反抗能力。如果愛麗絲足夠理智，便應(yīng)該趁此機會將這怪物再一次送入異次元裂縫。

　　但她沒有。

　　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預(yù)言者認為，這樣骯臟的行為是沒有必要的。

　　命令β與α將失去意識的特洛伊送到客房安頓好，這便是愛麗絲所做的所有事情。

　　特洛伊醒來時，天已接近半黑了。將視線投向窗外，映入他眼簾的，正是將海面映成赤紅一片的燦爛夕陽。

　　愛麗絲曾說過說，這里是法羅灣正中的孤島?？磥?，她并沒有在虛張聲勢。

　　特洛伊發(fā)現(xiàn)，這間屋子整潔而舒適，自己身上也有好好蓋著被子。根據(jù)這些信息，他便將自己的處境分析了個八九不離十。

　　當(dāng)受到特洛伊的打擾時，愛麗絲已經(jīng)在茶桌前坐了一段時間。兩位煉金人偶還在房門口敲敲打打，準(zhǔn)確來說，她們的工作是收集“術(shù)式殘余”。

　　是愛麗絲要求她們這么做的。能量碎片的收集，能為新術(shù)式的構(gòu)建減少很多工作量。

　　被他人友善對待，是一件很令人開心的事情。若不是夢的余味仍在特洛伊腦海中翻騰，他一定會向愛麗絲好好道個謝，并大大咧咧的打趣她幾句。

　　這樣的行為可能有些失禮，但特洛伊并不在意。他才不在乎她是什么“愛麗絲.頌運者”，自己還貴為“使徒”呢！

　　至于愛麗絲會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我們就不知道了。

　　聽見特洛伊的聲音時，她正在想辦法修復(fù)之前徹底“格式化”的空間術(shù)式。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魔法師大致計算了下，就算以她的能力，重新編寫法陣也需要大概兩天時間。

　　這意味著，房間內(nèi)的所有人，都必須被困在遺忘之地長達兩天。

　　這孤島，離最近的海岸線可都有兩千多公里啊。

　　好在，愛麗絲的房子里，各種物資還是儲備了不少的。就算被困在這里半個月，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所以說，現(xiàn)在屋子里的所有人，時間都有的是。

　　“如果心情好些了，就談?wù)務(wù)疾返氖掳??！?p>　　既然對話已被引到正題上，特洛伊便不會再墨跡了。

　　“我想知道啊。自己拼上性命換來的未來，究竟算不算的上未來?！?p>　　特洛伊的話，愛麗絲聽不懂。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意思。”

　　“？”

　　“你可以試著換個說法，說的更通俗易懂點?！?p>　　帶著尷尬的表情嘆了口氣，特洛伊識趣的改了個說法。

　　“我能成功建國嗎？”

　　“事實上，你還可以換個更平常些的說法——比如，‘我能復(fù)興諾斯瑪爾嗎？’”

　　特洛伊早就知道，愛麗絲是位預(yù)言者。雖說這樣的回答不會讓特洛伊過于驚訝，但他還是短暫的愣了愣。

　　“您為什么會知道是諾斯瑪爾？”

　　“答案都寫在你臉上了，就在提起阿嘉璐的時候?！?p>　　甚至無需染指預(yù)言術(shù)，愛麗絲便已得出了答案。

　　吟游詩人的話，成功喚醒了特洛伊曾經(jīng)的噩夢，以及跟在那個噩夢之后的另一個噩夢。再之后，又一個噩夢...

　　終于，噩夢連成了環(huán)。

　　特洛伊清楚，將“曾經(jīng)”稱為“噩夢”是廢物才有的行為。但這么做，能讓他感覺好受些。

　　機會難得，就讓我們稍稍談?wù)勀嵌喂适掳桑汗适碌年P(guān)鍵詞是“奇跡”。

　　以親身經(jīng)歷為證，特洛伊明白：在阿拉德大陸，“奇跡”是存在的。

　　但是啊，無論主導(dǎo)世界的是“科學(xué)”還是“魔法”，事物的本質(zhì)都是等價交換。若令“奇跡”誕生，就必須要付出與之相應(yīng)的代價。

　　特洛伊為此后悔很久了。

　　類似的奇跡，特洛伊見證過多次?，F(xiàn)在看來，他還活著，便是最為殘酷的奇跡。

　　特洛伊清楚，自己是絕對不會死的。但不會死的，永遠只有他一個。

　　在因內(nèi)疚感瘋掉前，特洛伊明白，自己需要尋得一個答案。

　　如果愛麗絲說那不算“建國”，那就不算建國吧。這樣的小事，特洛伊并不在意。

　　“那么，愛麗絲大人，我能復(fù)興諾斯瑪爾嗎？”

　　特洛伊所期待的，只有“能”這一種回答。若是腳下唯一的“道路”成為了“死路”，特洛伊也不知，被死亡否定的自己，最終會活成什么樣子。

　　這世上永恒不滅的癌細胞嗎？

　　“我不知道?！?p>　　這便是，阿拉德大陸最為優(yōu)秀的預(yù)言者，給出的回答。

　　“身為占卜師，這樣的回答是非常不負責(zé)任的！”

　　“我甚至連你的曾經(jīng)都看不清，又拿什么去展望你的未來？”

　　“...”

　　“除非你將自己的曾經(jīng)說出來，不然我無計可施?！?p>　　曾經(jīng)。

　　特洛伊的曾經(jīng)可以分為兩部分。愛麗絲有能力看清的，和那些只有他自己能明白的。

　　不可否認，愛麗絲是位極其強大的占卜師。她有能力看清此世的一切。

　　注意，上一句中的關(guān)鍵詞是“此世”。此世，并不包含平行世界。

　　這里要提到的，便是“鏡像阿拉德”。

　　特洛伊在“鏡像阿拉德”中的故事，正是愛麗絲看不清的那部分。

　　.

　　在陷入異次元裂縫前，狄瑞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竭盡全力，將那些被稱為“試煉之刃”的冒險家，一同拖入了異次元裂縫。

　　特洛伊知道，這些“試煉之刃”是赫爾德計劃中的關(guān)鍵。他明白，只要讓那些冒險家為自己陪葬，赫爾德便失去了執(zhí)行計劃的棋子。

　　這便是“黑色瘟疫”向“哭泣之眼”最后的復(fù)仇。

　　軟弱無力。

　　狄瑞吉并不知道，等待“試煉之刃”與“黑色瘟疫”的，不是世間最為凄慘的死亡。而是不同次元的另一片“阿拉德大陸”。

　　特洛伊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在他的計劃中，自己應(yīng)該連同那些“試煉之刃”一起，被撕扯為元素本質(zhì)的量子態(tài)。

　　在記憶中，特洛伊清楚自己確實曾被撕扯為量子千百萬回。

　　但為何，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已是那片鳥語花香的精靈之森？

　　這些事情，特洛伊直到今天也沒能弄懂。

　　在消滅平行世界的“第八使徒，羅特斯”后，“試煉之刃”們返回了原本的世界。根據(jù)他們的描述，不同次元的那片“阿拉德大陸”被冒險者公會定名為“鏡像阿拉德”。

　　.

　　狄瑞吉也曾經(jīng)踏上過那片土地。

　　從裂縫中爬出來時，他便已經(jīng)是“特洛伊”了。

　　那頭混合了老鼠與野豬特征的怪物，儼然成為了使徒中最為滑稽的笑話——那位失去了“污穢之血”的“黑色瘟疫”，不過是條失去了“獠牙”的可憐“土狗”。

　　好處也不是沒有。自那時起，特洛伊便恢復(fù)了自身原本的樣貌。

　　上一次見到這張臉，特洛伊還是位泰拉人呢。

　　“特洛伊”這個名字，是在第一次見到一位名為“輝夜”的天界少女時，他為自己起的。

　　之后嘛，就是一段漫長，卻不曾令人絕望的童話故事了。

　　一路上，有趣的事情發(fā)生了許多許多。

　　那些與“噩夢”色調(diào)不符的故事，這里就暫不提及了。

　　現(xiàn)在，讓我們稍稍了解下“鏡像阿拉德”吧。

　　那是一片經(jīng)歷過大轉(zhuǎn)移的瘡痍世界。明白人都知道，這片大陸已經(jīng)完蛋了，他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不過是在幫助“阿拉德”多茍延殘喘一會兒而已。

　　特洛伊在那里生活的時間，比冒險者長的多。

　　一直到鏡像阿拉德因天空之海的墜落而崩潰，特洛伊一共在那里生活了三年。

　　鏡像阿拉德毀滅的導(dǎo)火索，是“銀色之冠”的崩潰。

　　由“第九使徒，盧克”散播的黑色噩夢，最終還是侵襲了精靈族僅存的圣地。圣樹，銀色之冠。

　　作為對人類開放的精靈族圣地，“銀色之冠”中隱藏了眾多強者。

　　真正形態(tài)為一條巨龍的青之守護者，塔娜。從特洛伊手里學(xué)會了小半套龍族魔法的火之精靈王，婕拉。殘翼的圣者，米歇爾。以及從隱藏于銀色之冠最深處的，圣樹的意志，銀。

　　包括，同時驅(qū)使著三種魔導(dǎo)器，雖不能再操縱瘟疫，戰(zhàn)斗力卻依舊足以碾壓愛麗絲的特洛伊。

　　最先沾染黑色噩夢的，是新生的精靈王子，普萊斯。

　　唯一能面對他的，便是“不滅”的特洛伊。

　　在對決的開始后的一分鐘內(nèi)，特洛伊至少被“殺死”了十次。

　　最終，以“冰魄琉璃”與“地火熔巖”的徹底毀壞為代價，特洛伊殺死了他。

　　而在那段時間內(nèi)，圣樹的根基，已被徹底斷絕。

　　那轟然倒下的萬年巨樹，成了摧毀大魔法陣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去了大魔法陣的支持，天界的大陸板塊連著天空之海一同，向阿拉德大陸墜落。

　　整片海洋的沖刷下，除去“不滅之人”，鏡像阿拉德中無人生還。

　　.

　　在被遣送回原本世界前，特洛伊于朦朧間，似乎見到了另一位“自己”。

　　同樣的蒼白亂發(fā)，同樣的紫黑色眸子，幾乎相同的樣貌與性格。

　　她始終在說笑，眼神卻跟死了一樣。

　　她的背后，是億萬不可名狀的光輝球體。

　　.

　　“算了，這個問題就這樣拋下吧——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必須這么做?！?p>　　特洛伊現(xiàn)在很疲倦，沒有絲毫想談?wù)撃切┦虑榈挠?p>　　“說說自己的曾經(jīng)，對你來說是件很難的事情嗎？”

　　“是啊，非常困難?！?p>　　鏡像阿拉德的崩潰，特洛伊已經(jīng)接受了。但是啊，接受并不代表著他不會因此痛苦。特洛伊清楚，那厚顏無恥的神明，又一次摧毀了他所珍視的一切。

　　這是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