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強者因疲倦而燃起斗志時,懦夫只會放棄掙扎的權(quán)利。特洛伊累了,雖說他已完全適應(yīng)火焰的灼燒感,卻不想再與那吟游詩人費任何口舌。
“跳過多余的廢話吧。愛麗絲,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怪物口中說出的,是吟游詩人期待許久的質(zhì)問。遺憾的是,疲于修補魔法陣的愛麗絲,已無力給予特洛伊一個像模像樣的回答。
“...請在獻祭位再堅持一會兒,我有點忙不開,暫時?!?p> 醞釀于星海的幽藍烈焰,正在法陣的空隙間回旋流轉(zhuǎn)。令愛麗絲冷汗直流的,是其間夾雜的斑駁異色。異彩紛呈的元素能量爬上了“獻祭法陣”已然龜裂的外沿,作為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魔法師,愛麗絲很清楚的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魔法陣正在崩潰。
那畢竟是傾注了頌運者心血的復(fù)合魔法陣,就算發(fā)生了“全面崩潰”之類的糟糕事態(tài),也不至于像通常的魔法陣那樣,將試驗場內(nèi)的所有人炸飛。愛麗絲只是不知道,如果今天的嘗試也以失敗告終,她還能怎樣彌補自己這輩子最愚蠢,最慘烈,最不堪入目的失敗。
特洛伊放棄了掙扎,卻沒有停止思考。作為擁有豐富“活祭”經(jīng)驗的優(yōu)秀“干柴火堆”,他大概也猜出了愛麗絲想要自己做什么。
在承受“獻祭”同時,為充分理解愛麗絲傳授的煉金學(xué)相關(guān)知識,保持思維高速運轉(zhuǎn)——身為“祭品”,這便是特洛伊的全部任務(wù)了。但“使徒”這樣沉重的名號,姑且還在他身上掛著。那怪物怎能不清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
特洛伊討厭被人強迫,但更厭惡自身無意義的努力。說的更直白些,這蠢材一旦撒了鷹出去,就一定要看著兔子被逮回來。
作為魔法陣的祭品,他已經(jīng)為那該死的煉金人偶注入了太多生命力。
恍惚間,這位擅長混吃等死的純正麻瓜,竟燃起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斗志。對特洛伊來說,這樣怪異的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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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嗎?狄瑞吉?好歹回答我一句啊..”
應(yīng)著愛麗絲的聲音再次抬起頭來,特洛伊的眼神竟已完全不同。陷沒與冗雜而繁重的法陣修復(fù)工作,某吟游詩人已無力再確認“祭品”的精神狀態(tài),卻能清晰聽見那堅定而狂妄的呼喊。
“都是些無所謂的小事,如你所愿就好了!”
伴隨著怪物微微上揚嘴角,被金色塵埃團團包裹的翠綠寶石在他手中愈漸凝實。籠罩法陣的湛藍烈焰已然斑駁,卻仍在不知飽足的吞噬著特洛伊的身軀。伴隨著溫暖卻飽含威儀的光芒,“碧海流云”于虛空浮現(xiàn)。與此同時,試驗場的一切元素流動,竟出現(xiàn)了片刻的停滯。
于“寧靜之地”開幕的,不知是“使徒”曾經(jīng)的榮耀,還是“怪物”賭上尊嚴的巡禮。
“你又想干什么?狄瑞吉,想逃課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了!”
說出這話時,那位狼狽到極點的吟游詩人,分明連說笑的余力都沒有了。頌運者的心情,像特洛伊這樣愚鈍的家伙依舊琢磨不透。那怪物只是意識到,愛麗絲的計劃,一定是遇上了大危機。而她那副似笑非笑的別扭表情,分明是在向自己挑釁。
為什么?就因為不愿示弱么?
正當(dāng)怪物百思不得其解,肆虐的元素潮便將他周身的短暫寧靜撕得粉碎。從特洛伊身上榨取的生命力,在與法陣萃集的元素能量融合交匯后,竟誕生出僅受野性支配的初原元素生命體。無論在任何已知的魔法體系中,它們都是危險且無用的“蠻夷”。
用“蠻夷”壓制“怪物”,便是愛麗絲現(xiàn)階段計劃的核心。
此等卑鄙的元素操縱方式,甚至?xí)椤柏夼伞钡脑乇茙熕粣u。特洛伊清楚,自己這樣的怪物不配得到愛麗絲的信任。但眼睜睜看著“塔拉庫沓”曾經(jīng)的領(lǐng)袖失掉自己最后的余裕,遺憾的感覺還是從他心里升了起來。
愛麗絲的目光,正在魔法陣的不同陣眼中游離。經(jīng)過周密的觀察,她絕望的發(fā)現(xiàn),那座凝聚其不少心血的復(fù)合魔法陣,核心框架已經(jīng)完全崩潰了。而法陣中央的煉金人偶,依舊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她明白,自己仍期待著計劃的成功。此事無關(guān)生死,卻凝聚了一位控偶師的榮耀與尊嚴。
至于站在元素潮正中的特洛伊,依舊生龍活虎的。說來也可笑,在那怪物看來,這種程度的能量洗禮,大致相當(dāng)于一次水溫略燙的熱水澡。這倒也不值得奇怪,對不滅者來說,皮糙肉厚一直都是它們最大的優(yōu)勢。
特洛伊只是意識到,如果自己還想向愛麗絲解釋些什么,現(xiàn)在就是最后的機會了。
不想讓自己之前的付出白費——他的動機就是如此簡單。
“放松點,愛麗絲?,F(xiàn)在安靜聽我說?!?p> “...現(xiàn)在沒空,有什么事情一會兒再談!”
瑪麗雷特依舊音色優(yōu)美,卻尋不得半分以往的從容。注視著吟游詩人琴弦上飛舞的指尖,特洛伊不由得嘆了口氣。若是以前,愛麗絲這幅這亂了分寸的狼狽模樣,他可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的。
說來也奇妙。有生以來第一次,特洛伊終于意識到愛麗絲也與自己一樣,同樣擁有喜怒哀樂,同樣是受情緒左右的可悲凡人。
難以言明的安心感,逐漸在特洛伊全身蔓延開。在經(jīng)歷過長時間的猜忌后,人總會變得有些口無遮攔。像特洛伊這樣有口無心的家伙,連自己腦海中可笑至極的荒唐計劃,都毫無顧忌的說了出去。
“借助碧海流云珠的力量,我將試著強化魔法陣的生命力萃取功率。您制作的獻祭法陣已相當(dāng)高效,但要與‘使徒’們締造的傳奇相比,還差得遠?!?p> 沒錯,特洛伊就是這么個鐵憨憨。心情好的時候,甚至?xí)虅e人如何把自己賣了。身處獻祭魔法陣中,利用自己的魔導(dǎo)器幫助法陣主人獻祭自己——這種舉世無雙的蠢貨,放眼整個阿拉德都不會有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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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雷特的弦音,突兀的凝固在一片狼藉的試驗場。失去了“頌運者”的規(guī)劃與指引,不過數(shù)吸間,已然斑駁的幽蘭火焰將法陣燒毀了大半。與象征破滅的雜音一同,α與β的驚叫涌入了愛麗絲耳中。以往積累的知識正一遍又一遍的提醒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魔法師,試驗場里已經(jīng)亂了套了。
特洛伊留下的話語,依舊在愛麗絲腦海中橫沖直撞。若非這份痛楚,她甚至?xí)岩?,剛剛聽見的奇妙詞句,不過是自己壓力過大后產(chǎn)生的幻覺。
“你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嗎?”
“用不著你提醒?!?p> “你瘋了?”
“很遺憾,沒有。”
名為“理智”的猛獸正在吟游詩人腦海中嘶吼:那自稱“特洛伊”的怪物,就是她苦苦追尋的救命稻草。但作為背負“頌運者”名號的最完美煉金人偶,愛麗絲暫時還不愿忘記自尊。
“你沒必要這樣?!?p> 面對自己徒弟的愚蠢言行,愛麗絲只留下了這么一句話。
“愛麗絲,這話可輪不到你說?,F(xiàn)在,你只需要照我說的做就可以了——除此之外,其實我還有一個要求?!?p> “我..我在聽。”
怪物沾染火焰的扭曲手臂,最終指向了法陣中央的椅子。端坐其上的純白人偶,宛若畫中人般恬靜安詳——
特洛伊?xí)簳r還算不上傻子,他明白那位見證了無數(shù)奇跡的“頌運者”,亦無法創(chuàng)造哪怕一次奇跡。用盡手段亦無法維持魔法陣的愛麗絲,已無力逆轉(zhuǎn)近在眼前的失敗。
特洛伊?xí)簳r還算不上傻子,他看得出那煉金人偶在愛麗絲心中的分量。除此之外,他不得不承認:在接受了自己部分生命力供養(yǎng)后,這坨該死的煉金材料聚合體,對他自己也非常重要。
特洛伊?xí)簳r還算不上傻子,他清楚所有希望得到的東西,都要靠自己去搶。
成功率之類的麻煩事,從地獄歸來的怪物才不會考慮。向著視野的窮極眺望,映入特洛伊眼簾的絆腳石,只剩下那名為“愛麗絲”的一塊。
特洛伊不知道,愛麗絲是否還擁有相信奇跡的勇氣。
順便一說,這種中二且奇怪的說法,是“圣者”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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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她成為這世上最為出色的煉金生命。這要求稱不上過分吧?畢竟,她可是‘頌運者’與‘第六使徒’共同完成的杰作!”
——終于,帶著前一百章最狂放不羈的笑容,“壁爐與甜酒”中某位無癟不吃的可憐主角,沖著自己瀕臨心灰意冷的師父,吼出了自認為最帥的蛇皮臺詞。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甚至都無法完成她?!?p> 勇氣?從吟游詩人剛剛的回答分析,她懂個錘子。
“我要你回答,‘能’!”
“..狄瑞吉,你是在為難我?!?p> “我才不管那么多!現(xiàn)在!回答我!”
“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沒錯!我是認真的!所以我要你現(xiàn)在就回答我!”
被死亡拒絕的怪物,依舊是副白發(fā)少年般的弱小模樣。只是那雙紫色眸子中蘊含的目光,就仿佛被逼上絕路的兇獸一樣。愛麗絲只是不理解,特洛伊那副“就算死也要從你身上撕塊肉下來”的猙獰眼神中,為何燃燒著不合時宜的凜然。
俗話說得好,越溫柔的人生氣起來越可怕。借用“同理可得”即可推導(dǎo)出定理:平時越理智的人,沖動起來越...
【既然如此!——】
這是本章結(jié)束前,特洛伊從愛麗絲唇間分辨出的最后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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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杅咸
百章留念,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