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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侍從要叛變

三、今夕言

我家侍從要叛變 肥海豚 2219 2019-10-04 23:04:34

  離開攏翠閣,我邁著飛步?jīng)_向大堂,非紅果然在,可是,不止非紅在,還有一個粉面桃花的太監(jiān)也在,那白凈得過分的臉上,像是涂了厚厚一層油彩,只差換上一件戲服,便能粉墨登場。

  非紅向我使了個眼色,便利落地單膝跪地,一副接旨的架勢,原來,是真正的圣旨到了。

  我也利落跪下,那太監(jiān)煞有介事地假咳了兩聲,不適合唱戲的嗓子卻故意地拿腔拿調(diào),說什么“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還不就是皇帝派來削我兵權(quán)的?

  不過,邊境未安,他還需要我,因此再怎么為難,也不至于痛下殺手吧。

  “近日邊境遭蠻人頻頻騷擾,朕甚為憂心,著令和玉將軍率三千人馬前去平亂,即日啟程,不得有誤!欽此——”

  三千?情勢所逼,不能撤我,便讓我死么?

  皇帝啊皇帝,我著實低估了你的臉皮,你要人效命不算,卻還要人賣命么?

  “臣接旨!”燙金的上好絹帛,任那太監(jiān)再怎么重重砸在我手上,也依舊是溫潤的觸感,就像父親還在時,那每年為我親釀的女兒紅。

  女兒紅,女兒紅,如今女兒已大,卻再也難對鏡抹唇紅。

  非紅的假笑一如既往地合宜,自是將那礙眼的太監(jiān)哄得高高興興,待那太監(jiān)終于離開,非紅便將俊臉一凝,憂道:“三千人馬,卻要奔赴邊境直面強悍的蠻人軍隊,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我凝眉沉思,事情發(fā)展超出了我的預(yù)料,難道說,只為了鏟除一個可能會威脅他地位的武將,皇帝竟能接受一場注定會失敗的戰(zhàn)爭?!

  不,這不會是皇帝的作風(fēng),若無兩全之計,他是不會拿戰(zhàn)事成敗做賭注的。

  “將軍不必憂心,”一道磁性的聲音乍然出現(xiàn),“在下有萬全之計?!?p>  “哦?”我瞇起眼睛打量來人,還是那個恭恭敬敬的,被我賜名“丑角”的戲子。

  “一個戲子,少在這里裝腔作勢!”非紅極少這樣無禮,他似乎對這戲子敵意很深,我不禁有些奇怪。

  “你有何辦法,說來聽聽。”我之所以將錯就錯地讓他做了這刀筆人,不光是因為趕他出去會落人口實,更是因為他出身梨園,梨園乃牛鬼蛇神往來之地,梨園中人自然也是耳聰目明,興許不少事情,他知道得要比我將軍府的暗探更清楚。

  “如將軍所想,圣上是絕對不會拿戰(zhàn)事成敗做賭注的,”丑角一語道破我的心思:“所以圣上要的最終結(jié)局,是我國兵士凱旋歸來,而將軍,為國捐軀?!?p>  “放肆!”非紅的刀眨眼間就橫在了他頸子上,“你果然和那小廝一樣,都是宮里派出來的細作吧!”

  “非紅退下!”我喝令,“丑角,你繼續(xù)!”

  “所以辦法很簡單,將軍您只要不上戰(zhàn)場就好了,”丑角眼神清明,“圣上為達目的,必然跟蠻人做了交易,蠻人會有意戰(zhàn)敗,但更會有意借戰(zhàn)場這個混亂之局,暗害將軍,所以將軍只要運籌帷幄,無論發(fā)生何事都不要露面,如此,危局自然可解?!?p>  “你是要將軍避縮不出?”非紅再度氣勢洶洶。

  我則怔在原地,呆看著丑角恭敬彎著的背脊和隱約露出的后頸,只想痛哭一場。

  “非紅,你退下?!蔽艺UQ郏刂谱约?。

  “將軍!”非紅一臉的不情愿。

  “退下!”我喝令,眼眶邊已有洶涌熱意。

  非紅怒氣沖沖地退下,身上的軟甲也因為怒氣而作鏗鏘之聲,這聲音陌生又熟悉,似乎讓我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血淋淋的軍帳,帳里我抱著父親漸冷的尸身,賬外是兵甲之聲,聲聲鏗鏘。

  然后是父親身邊的刀筆人,一個彼時十幾歲的少年,拼了命地將我拽出軍帳,藏進一處無名的山洞,瑟瑟寒夜里,他再三叮囑我藏好,自己卻不見了影蹤。除了月色下,他后頸上一晃而過的一枚朱砂痣,我甚至都沒能看清他的臉容。

  山洞里的第一日,我頭腦發(fā)脹地想著父親的死因,終于在身心俱疲中沉沉睡去;而醒來之后,洞外兵甲之聲還依稀可聞,我無刀無甲無所依憑,自是不能現(xiàn)身,便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等那少年回來;只要等他回來,他是父親的刀筆人,父親的死因,只要問一問他,便可清楚;可命運作弄,直到五日之后,戰(zhàn)事結(jié)束,追兵撤離,我重見天日,那少年依然沒有回來。

  我不死心地在戰(zhàn)場上搜尋,哪怕能見到他的尸體,我也不會如此不甘,可是沒有,什么也沒有,我在流血漂櫓的戰(zhàn)場上搜尋了一個月,除了還余一口氣的非紅,其他什么也不剩了。

  那時候,非紅也是十幾歲,和我遍尋不得的少年一樣身量未開,似乎是被強充入伍的新兵,第一次上戰(zhàn)場,便見了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我自斷尸殘骸中將哀鳴的他刨出來,但他已然被嚇得精神失常,問他什么都一概不知,幸而他武功底子不錯,頭腦也聰明,是個得力的助手,于是我們兩個相依為命,謀劃近一年之久,這才有了我入京、正身、襲爵、成為手握兵權(quán)軍功累累的將軍。

  可是那個少年,我從來沒有放棄尋找,即便非紅說他一定已經(jīng)死在敵軍追兵的手下,尸骨無存。

  每每尋找無果之時,我都會懊悔,若是那時我身上還有武器,哪怕只是一把匕首,我斷不會在洞中苦等,一定會沖出去找他、救他。

  為了父親的死因,亦為了當年當日的救命之恩。

  所以五年來,我不解甲,不卸刀,只為了當年當日,再不重演。

  而此刻,我泫然欲泣地看著丑角后頸上的一枚朱砂痣,心中百感交集,這分明,就是那少年的胎記!如今回想起來,那少年離去之前,為了安撫我而唱的一段《天凈沙春》,豈不是像極了丑角?

  春山暖日和風(fēng),闌干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

  鶯啼燕舞,小橋流水飛紅。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叫非紅“非紅”,愿他此生無有是非,不見血紅,也愿我早日找到,那個會唱“飛紅”的少年。

  方才在攏翠閣,我先是被那從天而降的小廝給分了神,一心都撲在非紅的解釋上;后是一心想要為難他,因此他彎腰行禮的時候,我也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后頸;而此刻,他突然跳出來獻計,又說出如此機敏的解決策略,我才終于在認真觀察之下,發(fā)現(xiàn)了這枚小小的,能成我所愿,化我不甘的朱砂痣。

  “是你,”我清楚地聽到自己聲音里的顫抖,“終于是你……”

肥海豚

春山暖日和風(fēng),闌干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   鶯啼燕舞,小橋流水飛紅。   ——白樸《天凈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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