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廟中默

　　我中山國地處中原、國史悠久，文化自然也源遠流長。關(guān)于取字一禮，也是世代相傳，絲毫不曾改弦更張。所以我們這些后輩，無一不是在成年禮時取字，所取的字都由最親近的長輩挑選，并且都與自己的名有關(guān)。當(dāng)你有了字，長輩喚字是親切，同輩喚字是友愛，心上人喚字則是愛意。只有這時候，親朋好友才會認為你成年了，是能自己做決定并為自己的決定所負責(zé)的時候了。

　　父親早亡，那時候我不過十三歲的年紀(jì)，還沒有取字的煩惱，而我今年已經(jīng)十八，早過了及笄的時候，卻已經(jīng)沒有人能為我取字了。所以即便胡嘯和林言他們有字，為了不叫他們?yōu)殡y，我也總是“胡嘯”、“小相國”地叫他們。這落在老相國他老人家眼里，我和玉難免就一直是個離經(jīng)叛道不守禮法之人了。

　　至于林淵和林意兩姐弟，他們的字是由老相國取的——林自清，林立心——他們自從被接回相國府，就一直對老相國表現(xiàn)得恭順和尊敬，以至于我、胡嘯和林言一直覺得，即便他們看不上我們仨，但他們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親近老相國，老相國就是他們最親近的長輩。

　　可是我卻忘記了，正如父親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無可取代一般，林淵和林意他們的爹娘，在他們心中自然也是無法替代的。興許從一開始，他們姐弟對老相國的恭順和敬愛就只是出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窘迫和無奈。而老相國為他們?nèi)〉淖?，無論在我們?nèi)丝磥碛卸嗝吹孛篮没蚴谴硭麄儷@得了多少的偏愛，他們也并不一定真心地喜歡。

　　否則，他們怎么會內(nèi)外夾擊地從大都城一路跟到這里，堅持要用長劍把老相國捅個對穿呢？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卻咽下一股血腥味，抹抹嘴角，我摸到了溫?zé)岬孽r血，昔言在對面高聲吼叫，似乎又對林意展開了毆打——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若是老相國他老人家出了什么事，我就再也無顏回到大都，回到中山國我的家鄉(xiāng)了。

　　我已經(jīng)沒了血親沒了非紅，若是連胡嘯和林言都失去，那我和玉還剩什么呢？

　　身體開始脫力，我小心地松開老相國，然后重重地倒下，模糊中，我好像瞧見林淵也倒在地上，正翻了可怖的白眼渾身抽搐，還好，我想，至少我拖到了林淵藥力結(jié)束，這樣一來，我們雙方都只清醒著一個沒有內(nèi)力的人，這樣，就誰也奈何不了誰了。

　　相國公，他暫時安全了。

　　“將軍！”昔言沖過來就要幫我止血。

　　“難得……”我沖他翻個白眼，我想自己看上去或許比林淵好不了多少，“難得還惦記我，我還以為你揍林意揍上癮了呢！”

　　“別提那混蛋！”昔言擰著眉頭，嚓嚓兩下撕了衣襟裹上我胸口，“要不是急著幫將軍你止血，我早就打死他了！”

　　“你這么大一人，跟個小孩子置什么氣？”我大口喘息，也不忘笑他，“你快去看看他阿姐怎么樣了，如果我沒看錯，林淵一定是服用了能讓內(nèi)力暴增的藥物，這藥藥力太強了，林淵受不住的。”

　　“還管她作甚！”昔言湊過來，一口咬斷了我傷口上多余的布料，“死了豈不正好??！”

　　“行了……”我看著胸前迅速又被染紅的布料，有點眩暈，“你快去，好歹讓我喘口氣罷……”

　　“……”昔言惡狠狠地瞪我一眼，算起來，似乎只有在我受傷的時候，他才會暫時停下“氣死和玉”這項事業(yè)，“老不死的！還不打算說句話么?。俊?p>　　我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在叫誰，等我發(fā)現(xiàn)慢慢回過頭來的是老相國他老人家的時候，差點直接暈厥過去！

　　昔言你有毛病么！？我在內(nèi)心瘋狂咆哮，那可是三朝元老的相國公??！那可是林言的親祖父?。?！你不喜歡中山國沒關(guān)系，我可是還鐵了心要守住我和家家業(yè)的?。。?！

　　“和玉，多謝?！?p>　　我嘴角抽搐，立時又精神了。

　　真的，從小到大，無論是多倫之戰(zhàn)前還是多倫之戰(zhàn)后，無論是我失蹤之前還是襲爵之后，老相國對我從來都是防備得像很！防我防得就好像我是個隨時會爆炸的不定時炸彈一般！別說是謝謝了，我就沒從他老人家口中聽到過一句客氣話！今天這句謝謝——還是“多謝”——如此生猛，竟讓我生生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少說些沒用的！”昔言啐了一口，“還不解釋解釋么??？”

　　老相國又沉默了。

　　于是小小一個破廟，林淵暈厥，我受傷，林意被揍得動彈不得，老相國則沉默，窗外明明已經(jīng)破曉，我們卻仍像身處黑夜一般，大睜著眼睛身不由己地提防明槍暗箭。

　　咔嚓！

　　昔言和我同時往房頂看去，我伸手指了指，示意他先藏起身來。

　　我還在想身為蘭臺翰林的林淵如何能得到藥效如此厲害的禁藥，這幕后推手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出現(xiàn)了。

　　而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兵法也并非多么高明，只是他能這么拐彎抹角地折騰，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