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梟然溫柔的話語撲在耳后,他的脖頸間似乎有一股冷梅的清香,云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整個人正雙手環(huán)著祁梟然的脖子,撲在他肩膀上,但想到自己若突然將他推開,反倒有些奇怪,便硬著頭皮偷偷紅著臉繼續(xù)掛在祁梟然脖子上。
云佑掛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從祁梟然身上下來,轉念又想起他的傷勢,擔心道:“阿然,我聽說你受傷了。”
祁梟然微微一笑:“嗯?你說的哪一次?”
云佑大驚失色,趕緊查看他的肩膀手臂:“怎么還有許多次嗎?剛剛我有沒有碰到哪個傷口?”
祁梟然按下云佑上下扒拉的手,好笑道:“我從小到大訓練,上戰(zhàn)場,均受過許多傷,已經習慣,總歸都會好,你緊張什么?”
云佑看著祁梟然的眼睛,見他說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她不知道許多傷是個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從小到大若是傷到那里,那是疼得死去活來,便覺得即使祁梟然沒有她那么疼,也總歸是疼的,想了想道:“如果可以不受傷,你盡量,我是說盡量,不要受傷,總歸要疼的,多不好?!?p> 祁梟然握著云佑的手仔細看了看,抬起頭笑著道:“有的傷是疼,但必須要受,但有的是因為不小心,也沒有那么疼?!闭f著又低下頭看著云佑的手:“那些沒必要的、不小心的,我以后會注意的,可好?”
云佑眉頭一皺,嘟著嘴道:“瞎說,哪有必須要受的傷?!?p> 祁梟然伸手用拇指抹平云佑眉間的川字,一本正經:“好,你說沒有,便沒有,等回京時若皇帝要讓我挨鞭子,我便讓你去。”
云佑眼睛一瞪,撒開祁梟然,趕緊退后兩步:“你怎么這么壞?”
祁梟然算是明白李三風為何如此喜歡逗云佑,這丫頭,說個什么逗她,她都會當真,然后做出完全符合期待的行為,簡直大大的滿足人的惡趣味,祁梟然被云佑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搞得門口守帳的李三風驚了又驚,主子也會這樣笑的?
“好了,不逗你了,過來?!逼顥n然笑完,習慣性對云佑伸出手。
云佑看著祁梟然伸出來的手,心里萬分踏實。曾經無數(shù)次,他也說著同樣的話,然后將手靜靜的伸在自己面前,手指細長,指節(jié)分明,掌心帶著細細的紋路,生命線綿長蜿蜒。
云佑睨了祁梟然一眼,嘴里說著“又叫我過來過來,就不能說點別的?!币贿呥€是走上前,將自己的手遞過去。
祁梟然再次將云佑的手拉在手里,正色道:“阿佑,過兩日我便會啟程回帝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p> 云佑未料到祁梟然會突然問這個,愣在原地。她是怎么想的……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一日太沖山火光沖天,師傅將她送進密道,讓她跑,她最后看到的是師傅一派輕松的眉眼,但是她在密道中最后聽到的卻是師傅的纖塵與其他兵器相撞的聲音。她拼了命的跑,跑到喉嚨干澀,冒著血腥氣,從夜晚跑到天明,從太沖跑到邊關,她從未想過是不是還要回去。
她不知道師傅在哪里,是不是還活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太沖山三垣宮看一看,是不是應該去找?guī)熃銌栆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更不知道當她回到建滄城,會發(fā)生什么。
她一直避免讓自己去想這些問題。
但是今天,祁梟然把其中一個問題擺在她的面前,等于將她從逃避的路上拉了回來,讓她必須好好想一想這些問題了。
云佑低下頭,輕輕搖了搖。
祁梟然見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阿佑,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從經往后你都要待在我身邊?”
云佑又點點頭。
“我知道你是怎么從哪里逃出來的,也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那你還記不記得先前你說過要信我?”
云佑又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只需要跟著我,其他的我來解決,好不好?”
云佑點點頭,像是想起什么,又猛的使勁搖頭。
云佑的心顫得厲害,她隱隱覺得,如果同祁梟然一起回到建滄,他便會和她師傅一樣,因為她出事,甚至最后生死不明。不可以,如果呆在祁梟然身邊是要以讓他替她面對赫連皇室為前提的話,不可以,她已經失去了師傅,不想再失去祁梟然。
祁梟然看著云佑似乎有些濕潤的眼睛,將她拉近自己懷里,語氣帶了隱隱的怒:“阿佑!”
云佑抬手抹抹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阿然,你不明白的,你不知道是誰逼著師傅將我送走的。你不明白我對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甚至,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你回去就好了,真的,你可以讓我呆在青衣城,或者祁連殿的隨便哪個分殿都可以,我不能隨你回建滄?!?p> 祁梟然差點被云佑氣笑:“云佑,是你不明白?!?p> “你以為,為何我一定要讓你留在我身邊?你說的,我都明白,甚至比你知道得更多,無論有沒有你,我都要面對你所說的‘他們’,而你安安全全的呆在我身邊,對我而言才是最好的,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
云佑推開祁梟然,不知為何覺得心里堵得慌,她抬起頭紅著眼,直直的看著祁梟然:“我知道,我知道一開始就是因為我對你有用,你才讓我留在祁連殿的?!?p> 祁梟然懷里一空,下意識的伸手便去拉她:“阿佑,我不是這個意思?!?p> 云佑卻兩步退開:“好,不管會如何,就像我們一開始說好的,我答應你一直待在你身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管你是祁梟然也好,戰(zhàn)梟也好。我同你回建滄。”
說完,云佑轉身向外走:“沒有別的事,我要去找三娘了,畢竟侍童還是要干活的?!?p> 李三風守在門口,聽著祁梟然哈哈大笑,沒一會兒,里頭就安靜了,可等了沒一會兒又像是吵了起來,看著周圍沒人他便打算掀開簾子瞅瞅咋回事兒,結果剛將簾子掀起來,便見一個黑衣的小人兒鉆出來,再看里面,主子坐在椅子上一臉無奈。
邊關軍營分為外中里三圈,最外圈是伙房、炊事和一些下層士兵的帳篷,里圈則是議事、操練之地,放著車馬糧草兵器,而中間那一圈則是錯落有致但無法分辨主次的軍官住所。
云佑走出帳篷,不知道應該往哪里走,便漫無目的的瞎逛,腦子里都是祁梟然說的那句“不管有沒有你”,她在想什么呢,難受什么呢,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不是嗎,說跟著他,也是她自己決定的,她不問原因留下來,他承諾保護她的安全,他們本來就是相互需要和被需要的關系,想到這里云佑沒來由的更加心煩,可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煩什么,便不自覺的原地跺了跺腳。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操練場邊上。
她身邊不遠處正有一群少年,看穿著似乎是剛剛訓練完的補充營的孩子,邊關常常有因為戰(zhàn)爭而家破人亡的孤兒,這些孤兒沒有地方去,便帶著國恨家仇投靠邊防軍隊,軍隊也樂意收留他們,年紀太小的便做點雜活兒,年紀稍長的便進入補充營進行日常訓練,以備以后能夠上戰(zhàn)場,這些孩子因戰(zhàn)爭成為孤兒,因此每一個都很努力的訓練,希望長大后能夠上戰(zhàn)場多殺兩個蠻子,為親人手刃仇人。
此時這些少年中的三五個,在冰天雪地里赤著胳膊,正坐在干草垛上對著云佑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們瞧,我說她是個姑娘吧,娘里娘氣的?!?p> “聽聯(lián)營的人說,小戰(zhàn)將軍還說她是李三爺撿回來的呢,誰信呢。”
“噓,你們小聲點,今天營長專門說了,不能議論這個事情……”
一個十五六歲,皮膚黑黑的少年站起來拍拍屁股:“做得說不得了?你們瞅她那樣兒,細胳膊細腿的,指不定京城哪家富貴小姐呢,也真是,我們在邊關殺敵,人家在中原兒女情長就算了,竟也能追到邊關來么。”
眾少年齊齊大笑。
云佑聽此,翻了個白眼,不打算搭理他們,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喲,走了?真是不經說?!焙谄つw少年上前兩步看著云佑的背影喊道,隨后用手遮了半邊臉,回頭對同伴底聲道:“哼,那誰也不是個好的,那么晚才到邊關,依我說,聯(lián)營死那么多人的時候他指不定在哪個溫柔鄉(xiāng)逍遙快活呢?!?p> 另一少年趕緊上來捂黑皮膚少年的嘴:“老大!你小聲點,畢竟那是……”
云佑自小聽力奇好,只要她想聽到的,就逃不了她的耳朵。云佑停下來,回頭瞪著黑皮膚少年,雖然少年沒有指名道姓,雖然云佑不懂什么叫做溫柔鄉(xiāng),但這少年說的絕不是好話。
云佑兩步走回去滿眼怒氣:“你,說誰呢?!”
黑皮膚少年嘿嘿一笑:“我說什么了?兄弟們,我說什么了嗎?”眾少年齊齊擺手,“瞧見沒,我什么也沒說,不想挨打,打哪兒來回哪兒去?!鄙倌暌荒樀靡?。
云佑袖子里的手緊了緊,松開,又緊了緊,最后想起祁梟然,又松開,忍,不能惹事。
云佑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轉身離開。
眾少年都松了一口氣,黑皮膚少年見同伴們沒出息的樣子,不滿嘀咕道:“要不是因為姓戰(zhàn),他能在那地方呆著?真不知道你們怕什么?!?p> 眾人剛想附和,便見遠處走了一段的云佑竟反身快速沖回來,三五步點地,一躍而起,小小的身影帶起風聲,腳底直指黑皮膚少年的后腦勺。
眾少年驚呼:“老大!你身后!”
黑皮膚少年一回頭,直接被云佑的腳底板踢了個正臉。
祁梟然此時正坐在主帳里正在思考著如何才能同云佑好好解釋,卻突然聽見帳外李三風“啊”了一聲,主帳的簾子便被掀開了。
“怎么了?”祁梟然冷臉皺眉道。
李三風癟了癟嘴,小心道:“主子,云佑……云佑在操練場,同江大人的干兒子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