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處
泉濂城大雨瓢潑。東南方的夏天帶來了高溫，也帶來了充沛的雨水。
雨水讓城池安靜了下來。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在酒館酒樓和茶館中依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雨天的娛樂活動，除卻一些安靜的棋類活動和閱讀，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一位一身俱黑的人走進(jìn)了一家小酒館。小酒館里嘈雜不堪，喝的半醉或是已經(jīng)喝醉的酒客們聚在一起大聲喧嘩，但黑衣人顯然沒有加入他們的興趣。他抖了抖黑色斗篷上的雨水，坐到角落里的位子上。
小二給他上了一杯烈酒，沒端上任何下酒菜。黑衣人點了點頭，拿出兩個銅板放在小二手里。看來這是他的飲酒習(xí)慣——小二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他拿起酒杯，緩緩喝了一口酒，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位女士，”酒桌對面的椅子被拉開了，出現(xiàn)在他對面的人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您是？”
來人卻毫不客氣地坐下:“自我介紹一下？”
“您先。”黑衣人坐直了身子。
“緯冰，紫辰書院。小二！來杯麥酒。”
黑衣人扶了扶頭上的斗笠，然后把雙手放到桌子上:“所以你們是盯上我了。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p> “不要緊張，常規(guī)的盤查一下罷了?！痹朴鸶钄[擺手，“所以你自我介紹一下？”
“反正我也插翅難飛，不如換個地方，這里人太多了?！?p> “外面下著雨呢，”云羽歌接過小二端來的麥酒，“還是酒館里面舒服一些。”
“你的真名，不叫緯冰吧？”黑衣人看向云羽歌的雙眼。
云羽歌看不到黑衣人的雙眼。他的整個臉龐都藏在斗笠的陰影中，深邃而恐怖。云羽歌有些不耐煩了:“請你先做個自我介紹?！?p> “人呢，最重要的是真誠。”黑衣人拿起酒杯，“我也是會撒謊的?！?p> “聽好了這位朋友，”云羽歌拍了下桌子，“我們敬你是葉將軍手下的人所以對你很客氣，你不要不識好歹。我很忙，沒有功夫在這和你拉扯。現(xiàn)在說，或者是躺在外面的泥水里面說，你自己選一樣。”
黑衣人搖了搖頭:“這里人太多了。還是去外面說吧。”
“哦不，”不等云羽歌做出回答黑衣人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里有歧義，“我們和平地到外面去談。或者回你們那談也可以，但不能在人多的地方?！?p> 云羽歌點了點頭:“行，跟我們回客棧。”
旁邊的一位酒客放下酒杯，道:“那就跟我走吧。緯冰，你在后面看著他?！?p> .
黑衣人很老實地跟著陳應(yīng)嘉走回了客棧。他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意思，也沒有說話，更沒有表達(dá)出什么不滿。他第一次流露出不滿的情緒是在他坐下后云羽歌毫不客氣地掀掉了他的斗笠，露出一張滿是刀疤的臉。
“這樣做是很不禮貌的?！焙谝氯藦脑朴鸶枋掷镆话褗Z回了自己的斗笠，但沒有戴上。
“沒錯，很不禮貌?！痹朴鸶枳胶谝氯藢γ妫暗倚那楹懿?，所以也不管禮貌不禮貌了?！?p> “看出來了?！?p> “誰接到這種任務(wù)心情都不會好的。好了，你可以開始說了?！?p> 黑衣人笑了:“其實呢，我是你們的學(xué)長……很老的學(xué)長?！?p> “叛出學(xué)院，罪加一等?！痹朴鸶枘樕蠜]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
這讓黑衣人很是驚訝。他挑了挑眉頭，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他原本以為自己面對的只是幾個雛，輕輕松松就能打發(fā)他們走。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幾個年輕人有些老辣，情況開始棘手了。
“但我依舊是在為紫辰做事，難道不是嗎？我為葉將軍服務(wù)和為紫辰服務(wù)有什么區(qū)別嗎？”
“名字?！?p> 黑衣人收起笑容:“是你們拋棄了我。我在做任務(wù)時身負(fù)重傷，卻沒人來救我。要不是葉將軍恰好休假路過，我早就死了。”
“那是你的同伴的失職，和紫辰?jīng)]有關(guān)系。名字。”
“怎么就……”
“名字！”云羽歌粗暴地打斷了黑衣人的話語，低聲吼道，“我問什么，你答什么，懂嗎？”
“我沒有名字。”黑衣人靠到椅背上，“我答應(yīng)為葉將軍效力的那一刻，我就放棄了我的名字?！?p> “你曾經(jīng)的名字是什么。”
“周源。源泉的源。”
“影部還是風(fēng)部？”
“風(fēng)部。”
“定位？”
“現(xiàn)在風(fēng)部小組還有定位了？”
云羽歌和蘇舟白對望了一眼，蘇舟白聳了聳肩。云羽歌回過頭來:“當(dāng)時的任務(wù)是什么？”
“竊取一份名單。學(xué)院接的活。”
“怎么失敗的？”
“成功了。他們把名單搞到手了，然后就被發(fā)現(xiàn)了。我當(dāng)時在望風(fēng)，我趕過去接應(yīng)他們，然后就中了一箭?！?p> “哪里？”
黑衣人撩起褲腿:“膝蓋上?！?p> “繼續(xù)?！?p> “當(dāng)時我在翻墻。我從墻頭上摔了下去，沒有一個人回來救我。他們把我抓住了，把我吊起來用皮鞭抽，然后捆起來帶到了郊野，把我扔在了那等死。我在郊野中躺了一晚上，聽了半個晚上的狼嚎。幸運的是沒有狼來找我?！?p> “臉上這些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有一條是。別的是后來的事情。我想你們對后來的事情沒那么感興趣吧？”
“不感興趣。繼續(xù)說剛才的?！?p> “天亮了后，出現(xiàn)了一隊人馬。是葉將軍和他的部下，他們連夜趕路卻迷了路，恰好遇上了我。”
“葉將軍為什么要連夜趕路？”
“葉將軍想要早點到家?！?p> “為了早點到家就冒著危險在郊野走夜路？”
“對。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問葉將軍，這是他告訴我的。”
“繼續(xù)。”
“就是這樣。講完了?！?p> “葉將軍讓你做什么事？”
“滲透，策反，為攻城創(chuàng)造機(jī)會?！?p> “你做過幾次這種事了？”
“沒幾次?！?p> “我問你幾次！”云羽歌拍了下桌子。
黑衣人頓了一下，似是在心里數(shù)了數(shù)自己出過幾次任務(wù):“四次?！?p> “下陵城，你參與了吧？”
黑衣人笑了:“下陵城城門能打開，我有八成的功勞。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p> “來泉濂城也是葉將軍想讓你策反城防軍？”
“這次和葉將軍沒關(guān)系。是谷岳來將軍讓我來的?！?p> “記下來，谷岳來。你還為谷岳來效力？”
“沒有，單純的找點事做。”
“葉將軍為什么不把你的情況匯報給學(xué)院？”
“這是葉將軍的事，你不應(yīng)該問我。我也無權(quán)過問這種事情?！?p> “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學(xué)院？”
“一臣不事二主?！?p> 云羽歌輕蔑地笑了笑，道:“你自己信嗎？葉將軍不也是紫辰的人？”
“是。但我聯(lián)系學(xué)院，學(xué)院就會給我新的任務(wù)，我就沒法為葉將軍效力了?！?p> “沒別的好問的了，你跟我們回去?！痹朴鸶枵酒鹕怼?p> 黑衣人把斗笠戴上:“話問完了，我也就該走了。攢點路費，我就得去楚國了?！?p> “我重復(fù)一遍，你得跟我們回學(xué)院?！?p> “我拒絕?！?p> “你是想要我們動用武力嗎？”
“這位女士，”黑衣人把斗笠往上推了推，“你不會認(rèn)為，就憑你們?nèi)齻€年輕人，也能抓住我吧？我已經(jīng)給了你們想要的情報了，要懂得適可而止?！?p> 蘇舟白拉開門走了出去。云羽歌雙手抱胸，道:“這是我們的任務(wù)?！?p> 黑衣人搖了搖頭:“不要得寸進(jìn)尺。”
話音剛落，黑衣人的身形就動了。他的斗篷在空中留下了一抹殘影，眨眼間窗戶爆開的刺耳破碎聲就傳到了云羽歌和陳應(yīng)嘉耳朵里。
黑衣人看到蘇舟白走出門而沒有把門關(guān)上。門是半開著的，但黑衣人不敢選擇從門出去。蘇舟白大概率會在門附近等著他，半開的門怎么都像是一個明顯的陷阱。
窗戶是很好的選擇。云羽歌和陳應(yīng)嘉都處在遠(yuǎn)離窗戶的位置，一時間很難追上全速沖向窗戶的黑衣人。事實也是如此，黑衣人順利地破窗而出，云羽歌和陳應(yīng)嘉沖得再快也沒能拽住他的斗篷。
房間位于二樓。這個高度想要平穩(wěn)落地對黑衣人來說是輕輕松松，即使早已不飛檐走壁多年，但他的身手依舊輕敏矯健。展開雙臂，落地，翻滾，起身沖刺，一氣呵成，空中和地上的雨水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仿佛從來沒有停止過訓(xùn)練。
只要沖出他們的視野范圍……
黑衣人的耳朵動了一下。他聽到了危險的聲音。是尖銳的破空聲——一支箭尖嘯著向他襲來。
黑衣人本能地右腿向外一蹬，想通過折線跑動來躲避射向他的箭。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只聽見了一個破空聲，只有一支箭向他射來，有且僅有一支。
但就是這支箭摧毀了他逃脫的希望。它準(zhǔn)確無誤地插進(jìn)了黑衣人的右膝腘窩中，黑衣人大叫一聲，在飛濺起的泥水中滑倒在地上。云羽歌和陳應(yīng)嘉沒有給黑衣人爬起身的機(jī)會，陳應(yīng)嘉把他摁在了泥水中，云羽歌則用一根麻繩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把他捆了起來。
“現(xiàn)在，怎么樣？我們能抓住你的吧？”云羽歌拍了拍黑衣人，隨后對陳應(yīng)嘉道:“把他扛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