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付給“門”的代價

　　在時九家吃完晚飯后，景止和時九在門口依依不舍地擁抱了一會兒。

　　兩人的同居計劃算是泡湯了。

　　時九總不能當著林梓父母的面收拾東西往景止家跑……

　　此時，薛若暇正把電視調到動畫頻道，電視里正在播喜羊羊與灰太狼。

　　林松坐在沙發(fā)上，手臂攬著薛若暇，透過落地窗看著窗外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酸的不行。

　　林松幽幽嘆息道：“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小綿羊，被別人家的大灰狼給叼走了?！?p>　　薛若暇看了一眼林松，“你這是對小止同志有偏見，你看人家長得多好看啊。”

　　林松坐得離薛若暇遠了一步，“如果我那是偏見，那你就是偏愛。”

　　他拿下眼鏡，揉了揉干澀的眼睛。

　　薛若暇不由得笑了，“老林啊，明天我們?nèi)ヒ娨娔莻€孩子吧?！?p>　　房間里有片刻的寂靜，林松的手頓住了，而后笑著點了點頭。

　　孩子不怪他們，但他們反倒開始有些自責了起來。

　　就像是時九猜測的那樣，當年他們的確也考慮過把洛覓安一起領養(yǎng)……

　　但最終還是選擇放棄。

　　但并不是因為洛覓安的身體不好，而是因為當時洛覓安已經(jīng)五歲了，有了自己的意識。

　　他們怕孩子年齡大了，養(yǎng)不熟，就算長大了也不會對他們推心置腹，還會帶著林梓也和他們離心。

　　但他們也一直在意過洛覓安的情況，直到幾年后，洛覓安被江城兩個出名的園藝師收養(yǎng)，他們才沒再多加關注。

　　時九在景止耳邊輕聲說：“晚安，景止，路上小心。”

　　景止點了點頭，悶聲道，“再抱一會兒就走?！?p>　　時九趴在景止的肩膀上，微仰著頭。

　　她看到了夜空之中出現(xiàn)了一團黑色的云霧，就在北極星的旁邊，連星光都黯淡了幾分。

　　那片云霧后面，似乎隱藏著一扇門……

　　在時九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也聽到過這扇門打開的聲音。

　　在那個時候，在迷霧之中，有一個冰冷而傲慢的男人的聲音，還有一些蕪雜的背景音。

　　時九的記憶力慣來很好，聽過一次的聲音，見過一次的人，就不會忘卻。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沒記住那個男人的聲音，就像是記憶被刻意模糊過一樣。

　　景止松開了時九，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蜻蜓點水一般的吻，“明天，要我和你一起去看你姐姐嗎？”

　　時九想起了林梓，一旦景止出現(xiàn)的地方，林阿飄就跟小鬼遇到了大魔頭一樣，景止還是不要去的好。

　　她搖了搖頭，溫聲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還要再抱一會兒嗎？”

　　景止看著一臉誠懇的時九，沒由來地問道：“小九，你會一直喜歡我嗎？等我變得不好看了，也還會喜歡嗎？”

　　他的眼眸垂了下來，眼角的淚痣泛著暗紅的色澤。

　　時九伸手捧著景止的臉，篤定地點了點頭，“我會一直喜歡你，一直記得你最好看的模樣，景止。”

　　“我也會一直喜歡小九，如果小九一直一直喜歡我的話?！本爸沟拿佳凼嬲?，琥鉑色的眼睛里帶著期待。

　　時九剛想點頭，自己的靈魂卻像是有一瞬間被彈出了這個身體，等到她再回到身體的時候，她已經(jīng)倒在了景止的懷里。

　　景止后退了一步，把時九穩(wěn)穩(wěn)地接住，“小九？你怎么了？頭暈么？”

　　他伸手試了試時九額頭，并不熱，大概是這兩天經(jīng)歷的驚心動魄的事情太多了，時九也覺得累了。

　　時九看向了夜空上方，北極星旁邊的黑云，似乎變得更大了一點。

　　云的后面，有一扇恢宏的黑色大門漸漸靠近。

　　時九的瞳孔猛地縮了縮，大約明白了烏云之后的門所代表的意義。

　　那是建立在維度之間的通道，而她，將要離開這個世界。

　　進來的時候，門打開，將要離開的時候，門也會再次開啟。

　　時九忽而勾住了景止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吻了吻，“景止，如果下輩子還能遇到你的話，我們還在一起吧，談戀愛，約會，結婚……”

　　景止的琥鉑色的眼睛里閃耀著光芒，那是比星光還璀璨的顏色，在初次見面的時候，時九就知道了。

　　“我們不要等下輩子了，這輩子就在一起吧?！?p>　　景止摟著時九的身體，笑著說道緋紅的唇角帶著冶艷的顏色。

　　“景止，我有個愿望你一定要幫我實現(xiàn)?！睍r九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抱住了景止。

　　景止察覺到了時九似乎在感到害怕他伸手把時九抱地緊了一些，“嗯，小九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時九闔上眼睛，唇角帶著苦澀的笑容，“要是我比景止先去世的話，你要平安喜樂，繼續(xù)活下去，還有，五年之內(nèi)不許找別的女人?！?p>　　景止以為爆炸案和這次重明鳥的案件，讓時九心有余悸，點了點頭，“好，我都答應?！?p>　　這個冬天，是她精心編織的謊言，一個和景止相遇的謊言。她有好多個秘密，都還沒有告訴他…

　　“景止，那就再見了，晚安?！睍r九溫聲道，掩藏了眼底的淚光。

　　景止松開了懷抱，對著時九笑了笑，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黑色頭發(fā)。

　　他隨即轉身離開了，時九站在門口，揮著手和景止告別。

　　她原以為分別的時間還有很久，最起碼，還能等到下一個江城的冬天。

　　但懸掛在天空之上，那扇只有時九能看見的大門，卻提醒著她，離開的時刻，說不定在某一刻就會到來。

　　第二天的時候，時九用以前的舊手機打電話給了鹿覓安，問她能不能帶著林梓的父母去見見她。

　　鹿覓安答應了，并表示時九家里還有一個夏金裝的監(jiān)聽器，就在電視機旁邊的插排里面。

　　時九問道：“夏金現(xiàn)在在你那嗎？”

　　鹿覓安嗯了一聲，又連忙答了句，“剛剛還在的，現(xiàn)在人就沒了?！?p>　　“他怎么在你那？”

　　鹿覓安答道：“昨天我們一起吃火鍋來著，就住在這邊了。簡單解釋一下吧，夏金是和藍澤是一起來抓羅繁的，現(xiàn)在他們組團決定一起去殺江岸濤?！?p>　　時九陷入了沉默，羅繁怎么和藍澤又混到一起了？

　　江岸濤怎么又沒死？藍澤又為什么要去殺江岸濤？

　　“那我們在無盡夏花園見面了，你們什么時候到??？”鹿覓安說道。

　　“兩個小時之后吧。”時九答道，“你的身體還好嗎？”

　　“你放心，今天天氣不錯，我覺得自己氣色挺好的，看起來很像一個正常人?！甭挂挵矞芈暤?，“林梓今天好像有點病懨懨的，不知道怎么了？”

　　時九點了點頭，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把那些沾血的紙巾都扔到了垃圾桶里，拉開了窗簾。

　　一扇巨大的黑色大門遮天蔽日，正位于天空的中央，擋住了太陽的位置。

　　在時九的眼中，整個世界都變得黯淡無光了起來。

　　脫離這個世界的契機，就是林梓所有的要求都被滿足……

　　時九把許竹白揍了一頓都沒滿足的事情，帶她去實現(xiàn)愿望清單都沒實現(xiàn)的目標。

　　在知道鹿覓安是她親姐之后，進度條就開始改變了……

　　林松開著車，三人一起到了無盡夏花園。

　　在無盡夏花園的門口，停著一輛救護車，醫(yī)生和護士抬著擔架，把鹿覓安送到了車上。

　　林阿飄看到了時九，靈魂單薄到透明，如同一層泡泡。

　　她的眼神黯淡而無望，“九九，你救救安安，求求你，你不是說什么愿望都能實現(xiàn)的嗎？”

　　“九九……你救救她，好不好？”林梓哭著說道。

　　時九抬起頭，看向了天上的黑色大門，“阿梓，我們該走了，時間到了?！?p>　　林松和薛若暇目瞪口呆地看著救護車漸行漸遠，他們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時九的身旁。

　　“我們?nèi)メt(yī)院看看，說不定沒事呢。”薛若暇磕磕絆絆地安慰道，拍了拍時九的肩膀。

　　許多年前的景象似乎在他們的面前再度重疊。

　　命運似乎很喜歡開玩笑，你走了很遠的路，結果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三人去往了醫(yī)院，一個小時之后，鹿覓安恢復了心跳，還有正常的血壓。

　　鹿覓安說，她有些話想單獨對林父和林母說。

　　她對時九虛弱地笑了笑，時九隨即明白了鹿覓安的意思，轉身離開了病房，并關上了房門。

　　跟著出來的，還有林阿飄。

　　這大概是臨死前，對林梓的養(yǎng)父母的致謝感言了。

　　林阿飄捂著臉在哭，本來就是個愛哭鬼，這下子眼淚像是掉不完一樣。

　　“你不是說什么愿望都能實現(xiàn)的嗎？你騙我！我要安安活著，我要她活著，要是生病的人是我就好了……”林梓嗚咽地說道。

　　時九確實在騙林梓，一直在騙她，但看著悲慟的林梓，看著漸漸靠近的“門”，她終究還是心軟了。

　　撒旦看著人類的眼淚，原來也會紅了眼眶。

　　時九伸出尾指，溫和地笑著：“我經(jīng)常騙你，但這次不會了。阿梓，鹿覓安不會死，我跟你保證。”

　　林梓看向了時九，驚疑不定地勾住了時九的尾指，一人一魂的大拇指按了按，拉了勾。

　　“你要怎么做，九九？”

　　“你在這陪著鹿覓安，我很快回來?！睍r九溫和地說道。

　　時九轉身離開，往醫(yī)院的天臺走，那里飄飄搖搖地掛著白色藍條紋的床單和被套。

　　“舉頭三尺有神明嗎？我原先不信，現(xiàn)在更不信。”

　　時九淡淡地笑了，抬頭看向了天空上的那扇門。

　　黑云裹挾著，如同參天巨樹一樣的巍峨，上面刻著人類，惡鬼，神獸，精靈，還有種種圖案。

　　當她正視著它的模樣，她終于知道它是什么了。

　　它不僅僅是架構在不同維度的門，還是規(guī)則，是命運本身。

　　她之所以能夠來到這個異世界，是因為林梓這個異數(shù)。

　　異數(shù)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

　　時空由時間和空間構成，而林梓卻跨過了時間，停留在了特定的空間里。

　　時九仰著頭對著那扇門說道：“除非鹿覓安的疾病，能轉移到這個身體上，林梓才愿意離開這個世界?！?p>　　“如果你不答應的話，那我就直接從這天臺上跳下去?！?p>　　說著，時九一步步地走向天臺的邊緣，站在了欄桿的旁邊。

　　只差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這樣的話，就有兩個靈魂，違反了規(guī)則，停留在了世界上，不生不死，不毀不滅，這樣也沒關系么？”時九微笑著說道。

　　那扇門轟隆作響，似是對螻蟻的輕蔑，又似是滔天的怒火。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女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囂張?！?p>　　“再囂張又怎么樣，她現(xiàn)在連對抗我們的力量都沒有…”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須要失去什么?！庇质悄莻€冰冷而傲慢的男人的聲音。

　　他一出口，世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萬籟俱寂，時間也隨即停止。

　　時九的周身有一股黑色的云霧彌漫開來，試圖靠近她，又往后退卻，始終與她身體表面隔著幾厘米的距離。

　　“你要什么？”時九問道。

　　“我要你的靈魂，作為執(zhí)行者，繼續(xù)在三千世界穿行，讓那些異數(shù)完成遺愿，去往云荒?！?p>　　時九身形晃了晃，追問道：“是不是我答應了你，林梓就能去云荒，鹿覓安也能活下去…”

　　那個聲音有片刻的停頓，“然?！?p>　　“我答應你了?！睍r九答道，總會有辦法的。

　　如果作為執(zhí)行者，接觸到那些異數(shù)，那就一定能找到穿過時間和空間的辦法。

　　能夠回到她原來的世界，又或者是再次回到這個世界…

　　這是個機會。

　　烏云散去，而門已經(jīng)蔓延了時九眼中所見的全部，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觸碰到“門”。

　　時九覺得自己的身體撕心裂肺地疼，就像是肺癌晚期的患者，靈魂像是變成了碎塊，在空氣中漸漸彌散。

　　時九知道，這就是交易成立。

　　她從天臺上下去，到了鹿覓安的病房門口。

　　一個醫(yī)生走到了病房，對林父和林母說道：“我們急救手術中發(fā)現(xiàn)，你們的女兒似乎肺部有一個小腫瘤，應該是良性的，早點切了吧?！?p>　　林梓轉身飄到了時九的旁邊，喜極而泣地說：“九九，我姐姐沒事了。她不是肺癌晚期了，只是一個小腫瘤，這是奇跡么？”

　　“你沒有騙我，你真的什么都能實現(xiàn)……”

　　時九扶著墻壁，坐在了病房門口的座椅上，面色溫柔，對著林梓笑了笑，溫聲道：“對啊，是奇跡?！?p>　　“阿梓，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我們也該離開了?！睍r九道。

　　林梓回頭看了一眼病房所在，林父和林母正在和醫(yī)生說什么。

　　“九九，我好想活著，我還沒伸手抱過我姐姐。”林梓哭著說道。

　　“嗯，我也舍不得景止?！睍r九苦笑道，“可你想要鹿覓安活下來，我想要幫你，都是要付給奇跡相應的代價的?！?p>　　時九的臉色慘白，捂住了肺部，勉強露出了一抹笑容，“林梓，去云荒吧，不要再留在世上漂泊了。”

　　“為什么你也要付代價，對不起，九九，我好像又給你惹麻煩了，對不起……”林梓捂著臉哭泣道。

　　“沒關系，因為是朋友?！睍r九手指顫抖著，揉了揉她的頭。

　　大門在時九的頭頂上方轟然洞開，黑暗瞬時籠罩住了時九和林梓，把她們的靈魂吞噬了進去。

　　鹿覓安心有所感，眼角劃過一行清冷的淚水，她摸了摸自己的肺部，竟然沒有了先前一直壓抑著她呼吸的疼痛感…

　　窮弩之末的身體，重新煥發(fā)了生氣。

　　“林梓…”她拉開了被子，踉蹌著走下了病床。

　　陽光下，林梓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她闔上了眼睛，漆黑的長發(fā)溫柔地垂在肩膀上，神情恬淡。

　　只是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

　　她修長的手交疊在一起，像是在安靜地進行一場鋼琴的演奏。

　　生如秋葉靜美，死亦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