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骯臟的奴隸市場,一個戴著腳拷的女奴踉踉蹌蹌的擠了出來,拼盡全部的力氣拖著腳拷跑出去。
“嘿有奴隸跑啦!快給老子停下!”
那女奴被嚇得渾身發(fā)抖,不顧一切的跑著。那個奴隸主揮著長鞭狠狠一抽,打中她的腿,頓時血漬浸出。
“叫你跑!叫你跑!”奴隸主急步上前,揮鞭繼續(xù)抽打?!霸趺床慌芰耍坷^續(xù)跑?。∧闩馨?!”
女奴被打趴到地上,扒著骯臟的泥巴,雙腿血淋淋的抖抖動,想要脫離那個沉重生銹的腳拷,但一絲力氣也使不上來,淚水血水攪在泥里,她沙啞無助哭喊著,但無人敢上前。良久,終于費力的翻個身,睜著眼看向天空,靜靜不動的躺在地上。
“還裝死?!”奴隸主氣急,又揮了幾鞭,衣袍鞭破,碎片飛揚在空中,又墜落到泥里,被人踐踏。
“晦氣,散場了你就等著丟到亂墳崗吧!”良久,奴隸主注意到人真是死了,這才收鞭憤怒轉(zhuǎn)身離去。
奴隸市場依舊熱鬧,喧囂的大街,卻不會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妙齡的女子,邋遢的死在犄角旮旯。
小女孩瑟瑟發(fā)抖的窩在父親懷里,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茍大夫踹了一腳顏夫子,把小女孩扯出來?!敖裉炷阗u也得賣,不賣也得賣!再不還我藥錢,我連你老婆一起賣!”
顏夫子被踹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絲血,另一只手死死拽著女孩的手。
茍大夫兩只手抓著女孩,一腳踩在顏夫子的手上。
“爹!”
女孩掙扎喊他。
顏夫子吃痛,握著小女孩的手力氣卻變得更緊。
但現(xiàn)實無以抗拒,他終究抓不住自己的女兒。
他絕望的看著小女孩被拎走,離他越來越遠……臥在泥地上頭痛欲裂,兩眼欲昏。
……
第二日的奴隸市場,多了一個戴著腳拷的小女孩。
有錢人一個一個在面前討價均價,她可笑又可悲的聽著他們討論的蘿卜白菜般的價格。很想哭,但深入硬骨子里的犟氣使她不甘流淚。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識到如今世態(tài)的炎涼和階層的罪惡。
她跪在干涸枯裂的泥地上,像周邊的奴隸形如木偶般事不關(guān)己聽著耳邊的吵鬧。唇片干裂,卻還要費力咬著,血一點一點滲出,舌尖又腥又咸。眼淚卻被強行憋著,不讓她顯得怯懦。
“讓開!給我讓開!”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雖然吵鬧聲不斷,可女孩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睜大眼睛,急切的往人群看去。
待看到一個小身影從遮陽帳的橫竿上跳下來后,女孩內(nèi)心忽地涌出一絲欣喜。
“奕哥哥!”
跳下來的是個僅有十五歲的男孩。女孩費力站起來,笨重的腳拷束縛著她,男孩扶住她雙肩助她站起來。
“我聽顏夫子說你被賣到這來,那個茍利名就不是個東西!我遲早有一天要把他閹了。”
女孩點頭,男孩剛要繼續(xù)說話,一個奴隸主忽的提鞭過來。
“你個死小子,打哪來的?沒錢還想泡妞?快滾開!”
男孩砸了一串銅錢到奴隸主懷里,“這是我全部的銅子,這串夠不夠買她?”
奴隸主拋了拋那串銅錢,“嘖嘖,這丫頭還是個苞呢,我是要打算賣青樓里的,當然不能只這個價?!?p> “賣青樓?她只有十二歲!”男孩氣呼呼道。
奴隸主翻個白眼,“十二歲怎么了?再養(yǎng)兩年就能接客了,老鴇自然會要,再說去樓里的什么人沒有,說不定還有人喜歡這么小的?!?p> “你!”男孩怒火中燒指著奴隸主,又順手撿了一塊泥巴扔到奴隸主身上。奴隸主氣得一揮鞭,打到男孩身上,男孩惡狠狠的看著他。
“大膽刁民!你竟敢……”
“嘿呀你這小子,勸你還是老實點,不然我連你一塊賣!”奴隸主打斷他。
人群中鉆出一個老人,他趕忙把男孩拉過來,“我的小祖宗,這是個什么地兒,你也來?這些愚民下手不知輕重,你要是傷著一星半點,我該怎么向你死去的爹交代?!?p> “小子,想買人拿夠錢來,我狼二爺?shù)拿柨刹皇巧w的,還有那個說話尖聲細語跟太監(jiān)似的老東西,你最好勸勸你孫子,免得攪亂老子的生意!”奴隸主一把拎著女孩到另一邊。
“離兒,你再等幾日,我一定找夠銀子來贖你。你等我!”男孩握拳看向她。
女孩點頭,沙啞應(yīng)道:“好!我等著!”
……
一連幾日,男孩都沒有出現(xiàn)。
交易市場上,喊價的人不計其數(shù),從一早,到一晚。她翹首遠望著,卻一直等不到。
殘陽如血,終于有個肥頭大耳的人出了十兩的天價爭過了青樓,把她買了回去。
“誒慘了,準又死一個。”
“噓,小聲點,這是康州知州常趣,仗著岳丈是刑部尚書,在地方為非作歹,脾氣很暴的?!?p> “聽說常知州最喜歡狎玩孩童,在他府上不知死了多少?!?p> “我看也是,咱兩賭一賭這個能活多久?”
“欸?這回你可不能賴賬啊?!?p> “來,小姑娘,我?guī)慊馗!背V萆斐鰷喓穹蚀T的手掌伸過來。
這回,他不是伸向小女孩,顏小皙眼睜睜看到這手掌朝她伸來。
“不,不是我!不是我!”顏小皙急促哭喊著,掙扎著,腳上不知何時扣了沉重的腳拷,因為抖動發(fā)出鈴鈴啷啷的聲音。
那雙手把她拎起來扔到馬背上,她使勁扳開腳拷,又用腳狠狠砸著馬鞍。
“離兒!”顏夫子追在馬后踉踉蹌蹌的跑過來。
“爹!”顏小皙忽然朝他大喊。
眼淚像斷線念珠滾落,每一滴,都燙得心肺俱裂。
“爹!你保重,照顧好娘親!”
“不要,不要賣了我的離兒!”爹跟在后面不停的跑。猛然間摔了一跤,他不顧身上的泥土又爬起來繼續(xù)跑過來。
“今生是女兒不孝,來世若有緣,讓我做爹門前的大棗樹,給你乘蔭納涼……”哽咽說著,還未說完,就覺字字泣血,句句掏心。顏小皙胡亂的擦掉眼淚,最后再看清父親一眼。
顏小皙絕望看著爹爹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奴隸交易市場喧鬧的人群越來越遠,眼淚忽而撲刷刷流下來。
“奕哥哥救我,救我!”
“東方奕你為什么沒有來!你這個騙子……”
“你是不是怕了……為什么不出現(xiàn)……”
……
眼前的景象又化成一片虛黑,混沌中又是孤身一人。
昏暗中有人把她扶起來,把她緊緊抱住,頭頂上響來熟悉的聲音。
“不要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顏小皙恍地睜眼,發(fā)現(xiàn)身上早已冒出了冷汗,全身仍在瑟瑟發(fā)抖。
“這個夢太真實了……太真實了……”
東方奕冰冷的手指覆在她的眼前,“那些回憶,不要也罷,忘掉吧……忘記了,你會慢慢好起來的?!?p> “為什么奴隸交易那天你沒有來?!鳖佇○x開他的懷抱,“你沒有籌到錢我理解,可你為什么不出現(xiàn)。我一直把你當親人,可你連告別的機會都不舍得給我嗎?”
“你……你記起來了?”東方奕有些欣喜,又有些心疼。
“我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我被賣掉了……”顏小皙神色黯然。
“對不起……”東方奕低沉道,似乎比顏小皙更難過。
東方奕頭一次皺眉沉默許久,顏小皙閉眼深吸氣,睜眼不再看他,抬袖擦掉額頭上的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直把你當做親生妹妹,怎會不想救你,而是……”東方奕忽地出聲,嚇了她一跳。
“而是?而是什么……”
“……現(xiàn)在不便說,以后,我會給你一個解釋?!?p> 他坐直身,凝視她許久,堅定道:“以前是受奸人壓制,以后,我會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東西?!?p> “東方奕,你到底是誰?”顏小皙忽然覺得身邊的人都變得好神秘。
本來她以為杜老太爺他們是神醫(yī),能把掉下誅魔澗還昏迷兩年的她治好,可卻在她從知云宮學成回來后暴斃身亡,她就覺得可怕;
本來以為陸尋歌只是一個游俠,可他氣質(zhì)文雅,又像有錢人家的公子,且武功高強到難以想象,行蹤開始變得詭秘難測;
本以為在新劍會尋找兒子的大叔只是普通人,還猜測陸尋歌是他兒子,可后來,他們連告別時都不曾相見過;
本以為東方奕只是夜未央殘余,她的幼年玩伴,可自從爹爹見了他的神情和他出手闊綽的做事風格,顏小皙開始迷茫。
她開始感到恐懼。未知的恐懼。
東方奕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伸出四指立誓。
“蒼天為證,東方奕在此立誓,此生絕不傷顏陌離一絲一毫,生死不渝,永護她一世周全!如有違約,天打雷轟,不得好死!”
“你……你做什么發(fā)這么重的誓!”顏小皙連忙把他的手壓下來,仰著頭道:“呸呸呸,蒼天在上,他剛剛腦子進水了,你們當他放屁就成,別當真?!?p> “不相信我?”東方奕仍是無奈,他連毒誓都發(fā)了啊。
顏小皙望著東方奕,道:“我相信。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別人為我發(fā)這種誓言。前路漫漫,我不知道往后是否會與你站在對立面,我不希望你為了一個誓言為難自己,該做的,還是要做,順應(yīng)天理,只求問心無愧即可,不必發(fā)重誓過分護我?!?p> 顏小皙沖他低涼一笑。
她兩年前做的事,實在是天理不容,注定逃不開,遲早會有牢獄之災(zāi)。她不希望東方奕為她發(fā)毒誓,以后為了遵守誓言來劫法場什么的。
兩年前,她刀口舔血,生死何懼。
兩年后,她放下屠刀,愿舍身取義。
沉默一會兒,顏小皙低啞發(fā)聲:“夜未央,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東方奕抬眸,眸光閃過一絲詫異,后又極快平復(fù)回答她:“那年正月十五的臨墨峰一役,正邪兩派兩敗俱傷,雪師父和葛師父帶領(lǐng)殘余逃往玉雪山總部,朔月盟一方面氣數(shù)耗盡,無力追擊,一方面玉雪山位于大煊和西狄兩國交界,不好起事端。如此,夜未央才能死而復(fù)生?!?p> 顏小皙憂慮,“目前的平靜僅是暫時的,等兩邊恢復(fù)元氣,正邪還會有一次交鋒?!?p> “其實,夜未央最讓朔月盟忌憚的是它的神秘。沒有人知道夜未央勢力遍布何地,門中到底有多少人,還藏著多少高手。若不是因為出了叛徒,打了夜未央措手不及,他們也不會成功。這兩年,朔月盟不敢貿(mào)然進攻還有一個原因,也是直接原因?!?p> 顏小皙好奇,“什么原因?”
東方奕幽幽吐字,“殷掌門失蹤?!?p> “失蹤?江湖傳言他已經(jīng)死了啊……難道……”顏小皙瞪大雙眼,分析道:“朔月盟也不知道他行蹤,所以傳揚他死了,以慰民心?”
“是。他們害怕殷掌門只是在暗處馴養(yǎng)勢力、等待時機,一旦他們重新圍攻,殷重火便重新現(xiàn)世。”說著,東方奕嘆氣,“可惜的是,我們也不知道掌門的蹤跡。相依山莊從商,商人販夫流走于市井,消息廣泛,雪師父不惜用殘影心決來交換信息?!?p> “現(xiàn)在有進展嗎?黎千隨可信?”顏小皙覺得雪無影此舉不太妥當。
“消息有一些,但是價值意義不大。殘影心決我也只給了半本,若未得全本就擅自修煉,會走火入魔,黎千隨目前不敢騙夜未央?!?p> 顏小皙垂頭,心頭也堵得慌。
其實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夜未央出了叛徒吧。如果不是叛徒泄露夜未央的機密,夜未央不至于潰不成軍,倉皇出逃。
就算正邪必定會起沖突,夜未央也不會死傷慘重,輸?shù)眠@么慘,連掌門都失蹤了。
東方奕看她心事重重,道:“清者自清,我也相信,當年的叛變,你是有苦衷的。我會查清楚?!?p> 顏小皙微驚,定定看著他,他回以一笑,僵硬了許久的唇角終有了細微的弧度。
這一回,不是威脅,不是冷嘲,而是胸有成竹的笑。
可這份恩情,她不要。一事歸一事,有罪必要承。
沉默許久,顏小皙先開口。
“時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東方奕皺著眉,仍是點頭應(yīng)了,再沒有言語。
四周空寂一片,唯有火苗噼啦聲。
……
清晨,陽光穿過樹葉從洞外照射進來,灑下細細碎碎的光斑。東方奕迷蒙醒來,不見顏小皙。他急忙起身找,在篝火旁發(fā)現(xiàn)一串用樹枝寫的字和符畫。前頭是符畫,畫的分別是一個包子,一個三角粽子。接下來破天荒的出現(xiàn)一個陌字,在然后,畫的又是一個梨子。
“保重,陌離?!?p> 東方奕看著這串字符畫,有些許無奈。這個時間點,她大概早已趕往別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