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的夏季,讓人平添一份焦躁。驕陽在空中炙烤著大抵,知了在樹上使勁地鳴叫,就連窗外偶爾吹進來的風,都是熱的。
史彥不停地揮著手里的扇子,卻沒能驅(qū)趕去炎熱,反而更是心煩意亂?,幥僮詮纳昱畠洪_始,就一直在生病,每天三四個大夫來診脈開藥,多少藥湯喝下去,瑤琴的病卻不見半點好轉(zhuǎn)。她的女兒賈孜,雖有奶媽帶著,史彥也免不了要細細照拂,事事過問,免得出了什么差錯。更讓史彥煩躁的是,兒子賈赦對這個新生的妹妹,沒有一點好感,一天要弄哭她幾次。
史彥只好一邊不停地教訓(xùn)賈赦,一邊命奶媽將孜姐兒抱到旁邊的屋子去。不一會兒,賈赦又跟了過去,再一次弄哭了賈孜。此起彼伏的哭聲,吵得史彥頭都大了一圈,吵得賈代善三番五次放下書本,一疊聲兒地叫史彥快過去哄哄。
陳夫人房里的一個丫頭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打破了屋里的一團亂糟糟。她笑道:“大爺,老爺叫你快到東府去,說是有大事要商議?!辟Z代善忙命云夢給他取衣服去,史彥便趁機問那丫頭道:“你可知道,老爺叫你爺有什么事嗎?”
丫頭笑道:“回大奶奶,聽說有一份重要邸報送來過來,想是有什么公務(wù)事,別的就不知道了?!?p> “哦。”沒有聽到準確的信息,史彥有點放心不下,究竟有什么公務(wù)事,老爺要找沒有官職在身的兒子商議呢?賈家如今是新貴,功勛卓著,難不成真有什么送上門的好事?
賈代善換好了衣服,著急忙慌地出了門。史彥忍不住追出門,對著賈代善的背影道:“有什么消息,你打發(fā)人送個信兒來?!?p> “知道!”賈代善答應(yīng)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焦躁不安的史彥,一直等到天擦黑,才終于等回來丈夫??粗Z代善滿臉的喜氣,史彥的心先放下一半,又迫不及待地問:“老爺叫你究竟有什么事?”
賈代善揚揚眉毛,不緊不慢地笑道:“還請娘子先給我一杯茶,我渴死了?!?p> 云夢已經(jīng)端著雕漆小茶盤走了進來,史彥忙拿過茶盤里的茶杯,遞在賈代善手里,又催促道:“你倒是快說??!”
“這個嘛,”賈代善很明顯是在刻意賣關(guān)子:“絕對是好事!”
史彥一摔手帕,故意作出生氣的樣子,嘟起了嘴。賈代善忙笑道:“娘子不要著急,且等我慢慢道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圣上明年要南巡,指定要我們家接駕,你說可是不是好事?”
“真的?”史彥也是又驚又喜,忙道:“這可是極少發(fā)生的事啊!”
“是啊,”賈代善卻又將笑容抹去,嘆了口氣,道:“這下,我們家可該忙了,又要造行宮,又要調(diào)教服侍圣駕的人員,又要準備圣駕可能用到的各種物品,也就剩下大半年的時間了,府里的人手可能不夠用呢!”
“那你倒是打發(fā)個人,拉給我送個信兒啊,害我擔心了這半天。”史彥又忍不住埋怨丈夫。
賈代善撓撓頭皮,笑道:“這一忙亂,就給忘了,讓娘子替我操心了。下午和老爺,東府里的大老爺,還有化大哥,仲二哥,還有三弟四弟,商議了半天,哪里能找出一塊大小合適,風水又好的地造行宮,這可是重中之重,半點也馬虎不得?!?p> 正說著,只見丫頭進來回道:“大奶奶,太太那里傳晚飯了?!?p> 史彥忙站起身,笑道:“我伏侍太太吃飯去了,你自己吃吧?!?p> 賈代善拱拱手,笑道:“有勞娘子。我還是等你回來一起吃?!笔窂┬α诵?,心中涌起一絲甜蜜,自從瑤琴進門之后,這種甜蜜的時刻,已經(jīng)很少了。
等史彥服侍了陳夫人吃飯回來,夫妻二人一邊吃飯,賈代善又滔滔不絕,給史彥講一些下午商議的事。史彥竟是從未聽過這些的,也聽得興致盎然,夫妻兩個,直說到半夜,方才安歇。
從第二天起,賈代善便開始早出晚歸。每天回來累的幾乎都不想動彈,又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源源不斷地將外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史彥,今兒在城北選了一塊好地,已經(jīng)丈量好了范圍,不日即將破土動工,建造行宮的事,由東府中的化大哥和仲二哥負責;東府中的三弟賈代仕,負責打造金銀器皿,已經(jīng)召集齊了工匠;東府中的四弟賈代偲,負責聘買小道士和小和尚,為圣上祈福;這邊的親弟弟賈代儀已經(jīng)到姑蘇去采買小戲子和教習(xí)了;自己負責各種花草樹木……
史彥看著一身疲憊的丈夫,甚是心疼,她開始改變了想法,若是這樁接駕的事兒,沒有落到賈家頭上,該有多好。她喝令賈赦,父親回來的時候不許淘氣,不許纏著父親,更不許去弄哭妹妹。賈赦那一雙烏黑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他雖然不太懂得母親的話,但也明白了,自己再不聽話,可能會挨揍。
史彥忽又想起,身在京城的娘家,肯定比自己這邊更早獲知賈家即將接駕的事;身為尚書令的父親,也一定非常了解圣上的喜好。
她便寫了一封信給母親,告知母親家中的忙亂,又問母親,此次圣上南巡,會不會讓父親隨駕。其實,她的另一層意思,是希望母親能通過父親,多透漏一些圣上的習(xí)慣,免得賈家有什么考慮不周的地方。
果然,在文夫人的回信中,除了告訴史彥,父親這次不能隨駕外,還很詳細地寫到了圣上的喜好,習(xí)慣,性情等等。等史彥將母親的回信給賈代善看時,賈代善喜不自勝,他笑嘻嘻地給史彥作了一個揖,拿上書信,立刻就去找父親商議了。
第二天,史彥感覺,婆婆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不知不覺,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史彥不由得在心里感嘆,一個人必須要有自己獨特的價值,才能贏得別人的重視啊。
雖然外面的事,不用史彥操心,但家里的事,也是一樁接一樁?;笊┳犹剖?,在喪子之痛中沉浸了一年多之后,又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新生兒,轉(zhuǎn)移了唐氏的悲痛,她將自己幾乎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女兒。賈代化為這個女兒,取名賈敦。史彥既要忙著家里的家務(wù),又要常常到東府去,幫大嫂子準備新生兒的滿月宴席,宴請兩府中相交好的官宦之家。
這邊,瑤琴的病越來越重,眼看著已經(jīng)朝不保夕。史彥又不免和婆婆商議,是不是買副壽木,給瑤琴沖一沖。陳夫人擺擺手,讓史彥自己去安排。府中的人手已經(jīng)明顯不夠用了,越來越多的家人,采辦、雜役、花匠、甚至于廚子等,被賈源和賈代善帶出去,應(yīng)付興建行宮的工程,采買各種物品、器材。府中的管家關(guān)匡,更是天天泡在行宮那邊,幾乎沒有回府的機會。
史彥想起來自己的陪嫁丫頭雨晴的丈夫賴全,他現(xiàn)在銀庫任職,干脆調(diào)出來,暫時負責一下府中的整體事務(wù),等忙完了接駕的事,再各歸其位。
聽到這個派遣,賴全兩口子自然很高興。在賴全的調(diào)度之下,榮國府中再一次井井有條起來。
這天,賴全按照史彥的吩咐,給王家送了節(jié)禮回來,走來稟告史彥道:“回大奶奶,小的剛在東市上,看到有一個才總角的小廝,在自賣自身,說是家中遭了難,父親病故了,沒錢葬埋。人看著很機靈。小的想著府里現(xiàn)在緊缺人手,要不要買回來使喚?”
史彥笑道:“既然如此,你去把人帶來了,我看看?!?p> 不一時,賴全就帶回來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廝。小廝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只有一雙大眼睛還透漏著一絲機靈。史彥便問他些家里的情況,又問他準備賣多少錢。
小廝忙跪下來,抹著眼淚道:“回奶奶,小的姓林,今年九歲了,母親早年就亡故了,父親也于前年得了重病,醫(yī)治了這兩年,家里該當?shù)亩籍斄?,也沒能留住父親的性命。只求奶奶開恩,只要奶奶幫著葬埋了我父親,小的愿做牛做馬,報答奶奶。”
史彥看了看自己滿屋子里奢華的陳設(shè),想起來城北正在建的行宮,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來,人世間還有這等凄慘之事。她吩咐賴全,去幫著小廝買塊墳地,好好葬埋了他的父親,讓他在家守孝七日,再帶他回府。小廝感激地磕頭碰地,再三道謝,又抹著眼淚出去了。
七日之后,當賴全再次帶著小廝來見史彥時,已經(jīng)給他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史彥笑道:“這孩子,倒也有幾分俊秀,你以后跟著你賴叔叔,他調(diào)教你一二,你就出息了?!蓖nD了一下,史彥又道:“既然你姓林,又為了葬父自賣自身,堪稱孝心可嘉,你以后,就叫林之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