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之中,賈敏已經(jīng)滿月了。因賈敏的身子依然虛弱,天氣又冷,再加上年關(guān)臨近,陳夫人便趁著來看孫女的機會,與史彥商量,暫時不給孫女兒辦滿月酒,只等來年賈敏百天,春暖花開,孩子的身子也大好了,再說。
史彥忙答應(yīng)了,笑道:“太太如此安排,才更為適宜,我無不從命?!?p> 陳夫人又道:“還有一件事與你商議?!?p> 史彥忙賠笑道:“太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p> 陳夫人又沉思了片刻,方道:“你的身子還沒大恢復(fù),敏兒也體弱多病,依我說,不如暫時將你侄兒送回史家。史家也是侯門府邸,你父親現(xiàn)居著尚書令,自己的長孫倒借居在親戚家,說出去也不好聽。當(dāng)日你接了他來,只因他大病初愈,需要照顧,如今已大好了,咱們將別人家的孩子,強留在自己家里,也說不過去?!?p> 史彥呆了一呆,忙道:“回太太,雖說我父親居著官,但他公事繁忙,哥哥嫂子又回了金陵,因無人照顧,我才將侄兒接來,若是此時送回去,只怕依然沒人照管?!?p> 陳夫人擺擺手,道:“還有一說,眼下過年了,哪有在親戚家過年的道理?昨兒老爺回來,他說親家公和他提起,也有意要將孫子接回家去過年?!?p> 聽了這話,史彥明白,婆婆主意已定,不免心中難過,也只得強笑著道:“雖說如此,我們?nèi)绾魏弥鲃铀突厝サ???p> 陳夫人忙道:“這倒不忙,親家公既已說了,這兩日必定會派人來接。你安排人,先將你侄兒的東西收拾收拾,免得有什么遺漏?!闭f完就起身要走,史彥只得送出門去。
看著婆婆的身影走遠,史彥心頭涌起一陣淡淡的傷悲,但仔細想想,婆婆說的也不無道理。自己心疼侄兒,要接了來家,父親又豈是不心疼孫子的?偌大的史家,只留父親和兩個孫女在家過年,也是冷清。想到這里,她只得長嘆一聲,命云夢開始收拾史斝的衣物用品,另再打點一些禮品,一起給父親送去。
第二天,史家果然派人來接,史彥只得含淚將侄兒送出院子,又千叮嚀萬囑咐,囑托史斝的奶媽,一定要好生看護斝哥兒;又囑咐史斝,回到家里之后,要聽祖父的話,不可頑皮,更不可隨意再到后園的池塘中去玩。史斝也眼淚巴巴的,拉著姑媽的手,哭著請姑媽過了年,再接自己來玩。
回到房中,史彥就有些悶悶的。云夢知道主子的心思,因笑道:“奶奶,不如咱們且到后園走走。觀云軒那邊的幾株梅花,開的越發(fā)好了?!?p> 史彥看女兒已漸漸睡熟了,又替她掖了掖紅綾小被子,點頭輕聲道:“你說的是,我們就去走走。”
主仆二人沿著穿山游廊,走到后園前面的耳房中時,忽聽得耳房內(nèi)有人說話。
一個道:“史家的哥兒走了,這下二奶奶滿意了?!?p> 一個道:“史家的哥兒走不走,與二奶奶什么相干?”
這一個道:“我聽得太太房里的人說,前兩天是二奶奶和太太說的,說史家的哥兒命硬,生下來就沒了母親;后來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就沒了祖母;在咱們家住了幾天,大奶奶又早產(chǎn)了,虧得咱們家大奶奶福氣大,沒出什么大事。說的太太心里動了疑,這才……”
那一個道:“噓——悄聲些兒,這哪是咱們能亂說的?仔細讓人聽到了!”
接著,又是一陣壓抑的笑聲。
云夢悄悄看看史彥,只見史彥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她剛要說話,史彥已轉(zhuǎn)身疾步而走,云夢慌忙跟在身后,轉(zhuǎn)眼之間,二人已又回了房內(nèi)。
郝嫂子正在賈敏的小床前做針線,忽見兩人又回來了,忙站起身悄聲笑道:“奶奶和姐姐不是到后園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p> 史彥勉強笑了笑,道:“忽然感覺有些疲乏,郝嫂子,你抱了姐兒,到那邊房內(nèi)去,我要歇一會兒?!?p> 郝嫂子看了看史彥的臉色,又看了看云夢,答應(yīng)一聲,放下針線,急忙忙抱了熟睡的賈敏就走。
云夢又將小丫頭們都支開了,方才笑道:“奶奶也不必放在心上,二奶奶如何能比得了你?大爺是太太親生的,二爺不過是庶出;咱們史家的狀況,也不是那個小小的婁家能比的。二奶奶再能折騰,也上不了天去!”
史彥點頭道:“我倒一心待她,她竟背后弄手腳。斝兒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見了她一口一個‘嬸子’的叫,她竟也容不下,攆走了斝兒,與她又有什么好處?我原是想與她好好相處,既然她不想和平,也就怨不得我了?!?p> 云夢冷笑道:“誰知道呢?難不成為了那次斝哥兒將攸哥兒弄哭了?小孩子家打鬧,也是難免,二奶奶難不成竟記恨這個?”云夢思索一會兒,又道:“奶奶,只怕事兒沒這么簡單。奶奶早產(chǎn),是因為她派了丫頭,死活要請奶奶去后園看什么雪雕,奶奶才不小心摔了一跤?!?p> 史彥也想了一想,道:“便是我摔了一跤,這是誰也沒想到的。應(yīng)該不至于吧?”
云夢道:“雪天路滑,誰不知道?奶奶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七個月的身子了,原該處處小心。她偏要來請奶奶去雪地里,便是沒有把握奶奶一定摔跤,稍有不慎,也是極有可能的事。奶奶若是有個好歹,自然是她管家——”
說到這里,主仆二人忽然心頭都涌上一陣寒意——難道,婁氏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管家?
主仆二人對視一下,但誰也沒有將這話說出來。
半日,云夢方又悄聲笑道:“奶奶,我倒有個主意,二爺房里的碧影,原是打小就服侍二爺?shù)?。自打二奶奶進了門,太太又給了二爺一個端陽。因端陽是太太的人,二奶奶一心哄著端陽,把碧影愛答不理,后來便處處刁難。碧影早就對二奶奶心有不滿,想把碧影拉過來,也容易,二奶奶房里有什么事,也瞞不過咱們?!?p> 史彥笑道:“小蹄子,你倒是有心計。且不用這個,我自有主意?!?p> 忽聽門簾一響,有人笑道:“屋里怎么一個人沒有?你們主仆,在說什么私房話?”
史彥忙遞個眼色與云夢,起身笑道:“爺回來了?明明我與云夢兩個大活人在,爺竟說一個人沒有。云夢,還不快去給你爺?shù)共??!?p> 賈代善在炕上坐下,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道:“眼下過年了,家里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史彥笑道:“你難道還不知道的?如今家事都交給代儀媳婦兒管著去了,今年落得清靜。家里的事,安排好沒有,也不該來問我?!?p> 賈代善皺眉道:“娘子已出了月子,她該交回來才是。哪有嫂子在家閑著,弟媳婦管家的理兒?”
史彥搖頭笑道:“這倒也沒什么,越發(fā)等過了年,我再管不遲。俗語說:‘當(dāng)家人是惡水缸’,我當(dāng)家這幾年,心沒少操,累沒少受,里里外外倒賺了不少嫌棄。如今且歇一歇,反正也少不了我的吃穿。”
賈代善瞅了妻子一樣,笑道:“娘子今兒這話說的不對。怎么忽然這樣起來?難不成是誰惹得了你?”
史彥忙笑道:“好好的,誰可惹我做什么?今兒送斝兒回去,難免掛念那祖孫倆怎么過。偏敏兒又小,我又出不得門子?!?p> 賈代善低頭想了一下,笑道:“這也沒什么,前兒田莊上送來的年貨,我已經(jīng)分派好了,明兒我給岳父大人送一份去,順便看看這祖孫的生活,回來向娘子匯報,如何?”
云夢正在給腳爐里添炭,聽了這話,抬起頭笑道:“爺如此費心,奶奶自然再沒什么愁的了?!?p> 史彥也忙笑著致謝。
說話之間,一個小丫頭走來,說老爺在前面書房,喚大爺過去。賈代善忙整衣出去。
不一時,又轉(zhuǎn)了回來。史彥忙問什么事,賈代善道:“也不過讓我開一個請人吃年酒的單子,都是往年做熟了的,已是寫了,打發(fā)人都送了去了?!?p> 史彥聽了,也不放在心里。只忙著自己這一房的事,準(zhǔn)備過年所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