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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圣旨下,指派盛林帶兵迎接比丘使團(tuán)。
盛林是盛安胞妹,此去格外積極大有為盛安戴罪立功的意思。
穆起算是松了口氣,但杜秋留在朝中也不能閑著——武試監(jiān)考,就落在她頭上了。
往年文試武試,都是由盛安一手操辦,朝中有多少她的黨羽可想而知。
今年她被禁足,換成杜秋橫插一腳,送禮的走后門的一時都不知從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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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穆起心情大好,搖曳著花襖子往將軍府走。
武將的頭兒總算有心朝務(wù)了,是不是說明她們的春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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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將軍來啦~”劉吉正在府門口,見她策馬來迎上前來。
“誒嘿劉叔,還是這么硬朗哈?!?p> “小將軍午膳用了沒啊?”
穆起翻身下馬,兩步就躥進(jìn)大門:“沒吃呢,正好找子宜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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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兩邊拉開距離重擺動勢。
少年銀槍一震,身姿壓低雙眸肅殺,攻勢隨即刺出;
女子單手執(zhí)劍,長劍如蛇手間一轉(zhuǎn)撇開槍鋒,武器相撞錚然作響,給滿院白雪更添幾分冷肅。
少年一擊不中,當(dāng)即腰肢后下回槍再攻。
女子只有一只手可用,擲出長劍一擋隨后棄了兵刃,赤手握住槍頭順?biāo)Φ莉v空翻轉(zhuǎn),少年在另一端騰空與她抗衡。
腳落地攻勢落地,女子一腳踩實槍頭,槍柄那端少年躺地右臂被壓住動彈不得。
足尖一鉤長劍回手,少年未等起身,杜秋一個回身劍尖垂落,直指他眉心。
勝負(fù)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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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穆起鼓掌叫好,走到切近笑著:“月琊長高不少啊。”
少年剛爬起來,持著比他還高的銀槍精神十足的模樣,一身湛藍(lán)薄襖配著他金瞳和卷曲黑發(f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西域王子呢。
穆起常來,他也常見,總算不會像對陌生人一樣使狠了。
“云先?!倍徘锸談厍剩骸靶那椴诲e?。俊?p> “托你的福?!蹦缕鸸醇绱畋澈退堇镒?,低了聲音道:“你怎么還教他練武啊?”
“閑來無事活動筋骨罷了。”
杜秋知道她這個時間來就是蹭飯的,進(jìn)了屋吩咐道:“向言,傳膳吧?!?p> 穆起坐下給自己倒茶:“子宜…你真的閑來無事了?那外頭送禮的可快把我淹了。”
杜秋笑:“收著唄,你不是總哭窮么?”
“哈?”
“事辦不成,就說你說了不算我一手遮天,不就結(jié)了?送禮的又不敢聲張?!?p> 穆起慚愧:“你也是個做貪官的料啊?!?p> “那武試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她還是擔(dān)心正事。
杜秋凈了手,直起身說了一句:“凈手?!甭曇舨淮蟆?p> 一抹湛藍(lán)一路小跑到水盆邊,認(rèn)認(rèn)真真開始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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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落座道:“葉司已經(jīng)在查了,要選背景清白又有真才實能的人不容易。”
穆起收回驚詫的眼神,轉(zhuǎn)了話頭悄悄的問:“你當(dāng)什么養(yǎng)著他???”
杜秋疑惑,什么?
“寵物?侍子?侍衛(wèi)?還是…侍郎?”
“的確是狼。”杜秋避而不答。
“子宜你竟然不回答我??”穆起意味深長的坐直:“完了完了,靳公子可要傷心了?!?p> “別瞎說?!?p> “那盛公子傷心了可以不?”
“……”
穆起瞇起眼睛開始教育她:“你說你,軍營里跟人家公子來公子去的,轉(zhuǎn)頭就不理了,我可聽說他一直要來看你,但是盛安死活不放?!?p> 杜秋不甚在意:“還不是你一句婚喪給了我靈感。”
穆起被當(dāng)頭一棒:“不是吧…你玩美人計報復(fù)盛安?。俊笔⑿」右彩菬o辜嘍~~
“主子。”向言在門外。
“進(jìn)來一起吃吧?!倍徘锝o了穆起一個眼神,示意打住別說正事了。
飯菜齊整擺好,侍子婢女恭敬退下。
少年坐在向言下手位置,悄悄的觀察著。
直到杜秋動了一筷子,他才開始吃,吃肉,迅速又安靜。
穆起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某些地方像個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
“月琊?!倍徘锝辛怂宦暋?p> 停下筷子,他抬頭看她。不是殺手,那眼神洞穿堅毅不失敬意,仍是個狼。
“下個月的武試你想去看么?應(yīng)該能見到你的同族?!?p> 杜秋問的自然,穆起卻察覺到了什么,不過此刻不方便問。
月琊思考了一下,點頭:“去?!?p> 飯后三人去書房談話,月琊獨自在院子里玩耍,冬日里雀鳥本就不多,這半個月也快被他抓干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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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兵部李厄給我遞了信,意思他第一個愿意站過來。”
“她倒聰明,盛安一被禁足就投向你了。”
杜秋不痛不癢給了一句評判:“墻頭草,隨風(fēng)倒?!?p> 向言道:“主子大可留著用,有兵部從旁幫襯出征行軍都便利很多?!?p> 杜秋點頭:“從前我未曾想深入朝堂,如今形勢權(quán)勢人事都到了這一步,我也該為先皇的囑托做點什么?!?p> “你的意思是,要開始對付盛安了?”
“只守不攻是殘將?!迸用寄抠瓢粒骸霸蹅円踩痰膲蚓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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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送走穆起,杜秋獨自站在回廊下看天色欲雪。
許多事都不是武力能解決,她終究要像她討厭的那樣,去做陰謀算計人心揣度。
殿堂一句話,將士百戰(zhàn)死。
千煞軍愈是強(qiáng),她就愈不能往后縮,殿堂上說話的不能只有盛安的人。
呵出一口熱氣,她眸光映著雪色堅毅平穩(wěn)。
墻角大樹嘩啦一聲,雪沉甸甸落了滿地,接著噗通一個悶響有人從樹上掉了下來。
“你傷是好了嗯?”杜秋抱臂遠(yuǎn)遠(yuǎn)瞧著。
少年趕緊爬起來,好好的襖子蹭的都是雪,他朝廊下跑來獻(xiàn)上自己勝利的果實:一只麻雀。
女子沒有伸手接,微微垂眼遮蓋她洞悉一切的神思。
他的心思,他毫無技巧的隱瞞。于杜秋來說兒戲一般。
狼,哪有抓鳥的習(xí)慣。
且每每被她發(fā)現(xiàn),他都會悄悄用力掐死手里的雀。
“你玩吧?!倍徘餂]有戳穿他,瞥過眼轉(zhuǎn)身離去。
他是狼王的兒子,馳騁在高山闊原之上,稍有靈性的山鳥魚獸皆對他俯首稱臣。
如今家毀族滅身無自由,他卻有著近乎癡傻的平靜,這本身就很不尋常。
若能將這一切視作尋常,她才是真的癡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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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積蓄已久的雪滂沱而下,天地一片縞素。
厚雪院落中央跪著一襲紅衣,那背影婀娜又脆弱,悲傷又絕望,他的長發(fā)在背后輕輕攏起,不經(jīng)意又露出絕美的側(cè)顏。
“晚心!”身后院門一聲急促呼喚,女人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院中。
“晚心,你怎么這么傻,他叫你跪你就跪!”女人緊張的抱過他冰涼的身子,這天他只穿了一層薄衫而已。
男子幾乎失去意識,柔柔倒在她懷里神情關(guān)切溫暖,聲音輕的像要飄走:“大人……”
若方才是正對著他,你會發(fā)現(xiàn)他看雪的眼神也嫵媚而真誠,和此刻沒什么不同。
女人十分心疼,打橫抱起他往屋里走:“放心,今晚我陪你。”
女人顯然剛剛在外頭回來,一身朝服還沒脫下,進(jìn)了屋把人擱在床上她又急著去打盆溫水來。
坐在床邊給男子擦拭手心:“晚心你怎么樣?”
男子虛虛張著眼,臉色有些蒼白卻只讓人更心疼,他虛弱的樣子更像寒冬的曇花,絕無僅有一眼萬年。
“大人別忙了…我是妖,沒事的。”他輕輕念著似乎隨時會消失,唇角一抹苦澀如何不教人憐憫。
女人有些慌了神:“你別怕,別傷心,我…”說著她起身四處尋找,終于拿到一把匕首。
男子一見她匕首慌亂撐起身子,如絲媚眼含了水光:“大人…”他怕極了卻終是喚她一聲,絕望般閡了眼。
女人拿了匕首忙坐到床邊,狠狠一刀斷了他足上鐵鏈。
“你想什么呢?”女人扔了匕首把他抱進(jìn)懷里,男子終是忍不住輕聲抽泣,溫柔的聲音如歌在她耳邊呢喃:“我以為…大人不要我了…”
“晚心…我叫李厄,你叫我的字,叫我平呈好不好?”女人安撫他,聲音又溫柔幾分。
男子看她滿目依戀和心疼:“平呈,你不怕…我傷你么?”
女人微微一笑眼角有輕紋,伸手替他拭去淚痕:“憑晚心的能耐,一條鐵鏈奈何不得你,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必吃這許多苦?!?p> “可我是狐妖…”
“我會待你好保護(hù)你,今后我在哪你便在哪…”女人阻了他的話,吻上他柔軟香甜的唇瓣,他的每處都泛著溫柔漣漪,讓她時刻思念欲罷不得……
月上西樓燭火燃盡。
李府飛出一只小麻雀,灰撲撲的,是萬千小生靈里最不起眼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