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調(diào)料才嘗過,楊放禮臉上的驚訝比易驚舟的還夸張。
易驚舟尚且對情緒有所隱藏,楊放禮卻毫不掩飾。
“怎會這樣?這味道……”楊放禮喃喃自語,差點忘了漱口,就想去嘗下一碗。
還是多得華凝月提醒,他才醒悟。
終于一一嘗完,楊放禮臉色已變得古怪至極。
“不可能的……這完全不可能啊……”
他的呢喃,更帶著幾分不曾出現(xiàn)過的癲狂。
華凝月嘗試著喚了他幾聲,卻依舊只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得轉(zhuǎn)而將目光移向易驚舟。
“易二爺,你們的反應(yīng)……”
真古怪!
“我大哥也下廚,只是次數(shù)不多?!闭f到此,易驚舟還停頓了下,整理過思路,方繼續(xù)道,“他也調(diào)過調(diào)料。那味道……”
易驚舟深吸一口氣:“和你今晚弄出來的差不多。其中一碗,更是一模一樣!”
楊放禮早已停下呢喃。
他卻還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幾個碗,怎么都收不回視線。
華凝月此刻也陷入驚訝中:“這……”
相似倒好說。
畢竟原材料數(shù)來數(shù)去,最常用的調(diào)料也就只得那幾種。便是各人特制的略有不同,好東西總會有相似之處。尤其針對某些食材特制的醬料,又在特定時節(jié)品嘗,真要大同小異了,也不足為奇。
但一模一樣?
這里頭的關(guān)鍵就多了!
華凝月和易驚舟認(rèn)識時間不短,當(dāng)然知道易家對吃也有研究。
再加上楊放禮對易驚舟所說的默認(rèn)……
華凝月只得苦笑。
“不知侯爺對這調(diào)料可否滿意?”
易驚舟沉吟片刻,方才搖頭:“我不知兄長心思??此?dāng)日嘗過這碗調(diào)料后的表情,似乎不滿意?!?p> 說著,易驚舟還指了指其中一碗調(diào)料。顯然,這就是味道完全一樣那碗了。
“但后來,兄長親自下廚,總會調(diào)這調(diào)料。為此,我也摸不準(zhǔn)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楊放禮終于說話:“他不滿意,但不知如何改進(jìn)。這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為此只好不夠滿意的東西出來。”
“原來如此。”易驚舟若有所思。
“但華姑娘調(diào)完這碗,還又調(diào)了兩碗,而且華姑娘還不夠滿意?!睏罘哦Y低笑一聲,“這就能證明華姑娘極限遠(yuǎn)在驚浪之上了?!?p> 定海侯,全名易驚浪。
華凝月倒是無奈。
“哪能呢?!彼p嘆,眼中卻又漸漸又笑意流轉(zhuǎn),“王爺怎知我調(diào)完這碗后,還多調(diào)了兩碗?”
“這個……”楊放禮別過頭,“本王自然知道?!?p> 華凝月眼中流轉(zhuǎn)的笑意更深:“我原本還擔(dān)心這次嘗試的調(diào)料不合定海侯口味,有了易二爺和王爺?shù)脑?,我信心足了,倒不怕多花費心思按現(xiàn)在的想法研究?!?p> 易驚舟連連點頭,還饞嘴地舔了舔唇:“我也相信你??!”
他本還有話想說,卻被楊放禮莫名其妙地瞪了眼。
直到華凝月重新回到灶邊,繼續(xù)擺弄各色瓶罐,易驚舟這才又換了正經(jīng)面孔。
“為什么阻止我?”
他指的是楊放禮不讓他將羊皮給華凝月的事。
“我知道華姑娘曾經(jīng)和鮑春暉說過,若一味局限在前人食譜中,只會讓自己寸步難行。反正大意就這樣?!?p> 楊放禮聲音不曾壓低。
他和易驚舟坐的這張桌子距離酒館其他喝酒的人都較遠(yuǎn),只距離爐灶近。
以這正常說話的音量,一個正常人在爐灶邊,只需稍稍留心,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哦?”易驚舟往華凝月那看了眼,只看看到華凝月專注著手上工作,“你說的鮑春暉,就是那個自稱廚神后人,還和華姑娘在香滿樓比賽過的人吧?”
“就是他?!睏罘哦Y肯定點頭,“他被先人得到的一張食譜困了多年。”
“我不希望華姑娘會在看了這東西后,就只想著上面的內(nèi)容。畢竟現(xiàn)在的我,除了華姑娘做的飯菜肯定都能吃得有味,其他的,或許又要尋遍不知多少店鋪,才有一兩道合心意的。我又只能留在臨水城,去哪找這么多大廚?”
“是嗎?”易驚舟閑閑一笑,“反正也隨你了。我拿到這張東西,無論真假,今年的任務(wù)就算完成,哪怕剩下的日子一直無所事事,我家兄長大人也奈何不了我,那就隨便吧?!?p> 他雙目灼灼,看楊放禮的時候,像要將楊放禮心底隱藏著那些,幾乎不敢說出來的話,全都看清。
楊放禮只覺心頭一震。
他干脆開始喝酒。
露華酒館的酒果真另有一番滋味。
易驚舟說過的話又在他心頭浮現(xiàn)。
“你住我王府還是另找地方?”
易驚舟挑眉:“想趕我走?”
“不是。只是正好有些問題想問?!?p> “放心,你趕我我也會賴在你王府?!?p> 楊放禮和易驚舟的對話猶自傳到華凝月耳邊。
哪怕后來他倆都喝到微醺,聲音漸低,華凝月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灶上擺放著的東西不斷增加。
好些調(diào)料已經(jīng)被倒掉,又有些被裝入瓶中。
一旁地上還有碳灰書寫出來的痕跡,凌亂得叫人無法分辨內(nèi)容。
唯獨華凝月自己認(rèn)得。
夜色更濃。
寒意更深。
華凝月再嘗一碗新調(diào)的調(diào)料,又嘆了口氣。
她大概和定海侯一樣,翻來覆去總找不出那種最渴望的味道。
不滿意的成果很多,還能選出好幾種適用不同用途的。
偏偏找不到那種味道。
當(dāng)年在四面漏風(fēng)的破廟里,就著樹皮野草熬湯,陸西玉逼著她背過的話又浮上心頭。
“世間尋味者,終有一味不可忘?;蜻h(yuǎn)至天涯,或上達(dá)仙界,下抵黃泉,此味不泯于心?!?p> 后面還有很長很長的話,卻都在介紹各種香料。
華凝月懶得回憶。
她早已不需特意回想。
有些基礎(chǔ)的東西,被陸西玉逼著背了這么多年,她早就碰到相應(yīng)的,立刻就能知道該如何用。
這次,真正讓她在意的,還是開頭那段,以及楊放禮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話。
忘記食譜。
她想尋找自己無法形容出來,只朦朧地有個感覺的味道。
但她記住的,卻多是廚神留下的調(diào)料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