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眾紈绔眼睛死死盯著遠處斷玉崖上的一舉一動。今天這一場戲,只要他們活著就夠他們吹了。只可惜離得太遠,那白袍少年的模樣根本看不分明。遠遠地,隔著煙雨,只覺得他身上有一層飄渺白霧仿佛仙氣繚繞。
此時斷玉崖上,飛流將云鈺放下?;仡^擇了一個位置與五位青云書院少年一塊坐下。五位青云少年都有些吃驚,他們吃驚的是飛流所選的護法星位絲毫不差,這難道也是獵戶家孩子應(yīng)有的見識嗎?打獵需要這個?說是獵戶,會功法就已經(jīng)很少見了;還會坐星布陣?什么時候陣法也是人人家都學(xué)的了?再看小云鈺,山風(fēng)細雨中,過于寬大的白袍被山崖風(fēng)口的山風(fēng)吹得翻飛,云鈺發(fā)剛剛及肩,并未束頂,只在腦后用發(fā)帶挽了一縷稍稍一綁,他左手似乎有傷,也裹著一條布帶,一時間發(fā)帶、布帶與衣袂、裙角一齊飛揚,竟然有種即將乘風(fēng)而去的錯覺。
卻不知道云鈺此時心內(nèi)萬分糾結(jié):這眼前是個大仙師啊,而自己是個小妖怪啊。身為妖怪的自己要去救仙師算是什么事?老天爺有考慮過他此時此刻的感受嗎?“妖鐵”,在前世征戰(zhàn)一生也沒怎么遇見過,今生倒是一出門就遇見了如此難纏的東西。罷了罷了,只能硬著頭皮試試,比一齊等死得好。青娘在等我回家呢,而且……飛流,他實在不想再看飛流死一回。
走著走著,云鈺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腳步。也不回頭,對身后眾少年說:“能立誓嗎?答應(yīng)我一件事,若是……若是待會有任何事……不管我發(fā)生什么,只要你們能活下來,就要幫我照顧青娘。要立誓哦?!?p> 修道之人立誓有立誓之法,溝通天地法則,便必須遵守。云鈺知道自己在耍心眼,但他沒辦法。他一是擔(dān)心自己根本拔不出妖鐵,身死斷玉崖;二來更擔(dān)心自己身份被發(fā)現(xiàn)。
妖鐵拔不出,大家都死,若是有人不死,這幾個仙家孩子的可能性大;妖鐵拔出,大仙師活,但他妖怪的身份卻可能被發(fā)現(xiàn)。畢竟是仙師,專業(yè)捉妖,而且眼前的蒼云尊者還是除妖中的佼佼者。云鈺得要一個誓言,他需要為青娘留一條路。
可是,立誓之事非同小可,這些孩子會答應(yīng)嗎?如果他們不答應(yīng),該如何?
云鈺心中忐忑,忐忑得他的聲音都帶著一絲清冷。若是在前世,他大約有一萬種方法讓這幫人立誓吧。
卻不知落在少年們耳中卻是另一種滋味,妖鐵詭譎危險,此去生死難測,這是這個小小孩生死相托了啊。想來慚愧,他們都是仙門弟子,卻讓一個什么都不會的重病小孩去冒險,而這少年又如此有情有義……此情此景,幾個少年眼眶不由都有些發(fā)紅。
“我答應(yīng)!起誓!云鈺你放心!”飛流毫不猶豫伸出三根指頭,一意天、一意地、一意自己魂魄,靈力流轉(zhuǎn),瞬間溝通天地法則。
“我鄭不曲起誓!”
“我鄭不直起誓!”
“我柳有厘起誓!”幾個少年紛紛舉手伸指立誓。
“我慕容乖,以我之名保證!”慕容伸出三指立誓道,相當(dāng)之鄭重??墒撬@名字卻委實有點破壞氣氛。而且他說名字時,飛流就挑了挑眉毛——算是明白了慕容之前為何一聽飛流喊“乖乖”就氣急。
“我秦日晞以劍立誓!”秦師兄也很鄭重,只是他劍那么多不知他以哪把劍立誓,抑或是全部?果然是一個敗家孩子啊。
一時間,起誓之術(shù)溝通天地規(guī)則,斷玉崖上淡淡藍光流轉(zhuǎn)。
云鈺抬起頭,怔了怔,這么痛快的嗎?
他前世逼著無數(shù)人立過誓,再大的場面他都見過,再勾心斗角的立誓也經(jīng)歷過。卻不曾想今日這幾個小小少年的誓言讓
他心中有些異樣——是前世勾心斗角以至于他都不習(xí)慣這種信任了嗎?干脆利落,毫不設(shè)防啊……他之前的腹黑忐忑像是一個笑話,這幫笨蛋竟然毫不猶豫地就起了誓。“我是在耍心眼啊,若是日后他們知道我是妖怪、我是故意在挖坑設(shè)計他們會后悔死了吧?!痹柒曅南?。
不過,這種被無條件信任的感覺似乎……真不錯。有一瞬間,云鈺突然特別希望這幾個家伙活下來。
“真是笨啊?!痹柒暤吐暤?。
須臾間,云鈺腦中意識海里多了幾個點,這是幾個少年誓言溝通天地制約在意識里形成的契約。
云鈺走到樹下,蒼云尊者確實傷得很重,前胸已經(jīng)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什么抓去了一大塊皮肉。他的血早已流了一身,他所坐之處也一片血漬。胸膛血肉里更有一個骷髏蜘蛛般的東西伸著丑惡的腿腳扎在內(nèi)臟骨壁上散發(fā)著陰冷的光澤,這物事渾身布滿大小骨刺還在不斷蠕動。它蠕動一分便有一縷金光與之相搏,顯然是蒼云尊者仍有意識,在控制自己的靈力與妖鐵鉤作斗。也就是仙家高階的尊者有這本領(lǐng)了,換做普通人,胸腔開成這樣估計早死了一百八十回。然而即使如此,他的身子仍舊筆挺。
蒼云尊者是背對著少年們的,從少年們的角度上看,尊者就像極了他身旁那棵蒼勁的樹。
這樣的傷,能支撐到現(xiàn)在實在不容易。
他一定是個很好的師傅吧。
“真是……傻呢。”云鈺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云鈺繞到蒼云尊者身前,然后挑選了一個最合適的角度——他向來小心謹(jǐn)慎,所以要盡可能避開少年們的視線。
閉了閉眼,多心地看了一眼尊者身后的少年們。隨后解開左手上的布帶,從白袍的袖口中微微露出手上那道裂縫似的傷痕。是的,拔妖鐵是不可能拔的,因為云鈺打算吸了它!心念默動,他驅(qū)動念力朝妖鐵鉤抓去。念力觸及妖鐵鉤,云鈺腦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與剪刀、鋤頭、小鐵釘截然不同的感覺!他感知到了一種力量,是妖力!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妖力里蘊含的澎湃惡意。與他純凈的力量不同,這種妖力讓人非常不適,似乎有無數(shù)陰暗的氣息包裹在妖異的力量翻滾,可是手上的裂縫卻對這種力量充滿了吞噬的欲望,等等,吞噬?
云鈺心念急動,心中涌起一個大膽的念頭??纯囱矍暗淖鹫?,再看看星陣?yán)镒o法的六個少年,或許是剛才的起誓讓他冷了一世的心有些動搖,云鈺竟然心一橫,索性沒有再壓制左手,作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在他“放手”同時,像星光呼應(yīng)銀河的召喚,一股股常人看不見的黑氣就從妖鐵上飄逸出來,瞬間吸進了云鈺的手中。
他賭對了!這種惡意滿滿的力量就是妖鐵上的妖力!而且云鈺也清楚地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他不但能吸收金屬,他還能吞噬別人的妖力!他能直接吸收妖鐵身上附著的邪惡能量,甚至比吸收金屬更容易!那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幾個呼吸間,云鈺原本翻滾的氣血突然就順暢了許多,吸入的妖力幾乎沒有任何障礙就消失在了他身體里。可惜他并不知道這妖力去了哪里,除了氣血平復(fù)外,他感知不到任何靈力的流動。他偷偷感知了一下,他的“廢物”的丹田仍舊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復(fù)蘇的跡象。妖力去了哪里?自己究竟是什么?
不過他并沒有太多時間發(fā)呆,留給蒼云尊者的時間不多了。
云鈺直起身,先朝幾位少年豎起拇指做了個手勢,示意“放心”。飛流見狀微微一笑——這個家伙,比窩在竹林院子里時活潑了好多。
緊接著就是要吸妖鐵了。沒有了妖力附著的妖鐵簡直就是一塊餡餅,心念一動,妖鐵便化而為光往手里鉆,這種感覺遠遠沒有妖力來得強大,卻遠遠勝過鋤頭、剪刀。云鈺感覺到一股精純的金屬之力緩緩地流入體內(nèi),滋養(yǎng)著他虛弱的五臟六腑,適才被禁制所傷的念力似乎也獲得了滋養(yǎng),云鈺腦中閃過一個疑問:金屬化作力量可以滋養(yǎng)身體,可是妖力究竟去了哪里?
妖鐵鉤所化的怪腳蜘蛛在蒼云尊者體內(nèi)漸漸消失??煲晒α?,不論保不保得住蒼云尊者的命,他的魂魄是保住了。云鈺嘴角微微上揚。情不自禁地,云鈺再次朝六少年比了一個手勢。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一縷金光隨著鐵鉤的最后一絲“尾巴”一塊被吸入了云鈺體內(nèi)——難道是蒼云尊者意識模糊,下意識與妖鐵纏斗,靈力被吸上來了!——不好!一瞬間,似乎是洪水開了閘,剎那間,縷縷金光從蒼云尊者身上剝離涌入云鈺體內(nèi)!
他不但可以吸妖力,還可以直接吸靈力!
糟糕!要壞事!
靈力一涌入手心后,手心的裂縫便似乎“精神一震”,猶如饑渴的孩子找到了奶嘴,瞬間死咬不放。不行,吸收靈力啊,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可是他的左手似乎已經(jīng)完全被吞噬的本能控制,似乎久旱逢甘霖壓根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云鈺根本沒有辦法斷開左手的吸吮吞噬。眼看著蒼云尊者的身子有半邊開始枯萎,像極了廊下那朵雨中落花,云鈺心中猶如驚濤駭浪。
“停下!快停下啊!”云鈺驚恐出聲,他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