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問出那些話后一直緊張地盯著風(fēng)澤,緩緩向他靠近。
風(fēng)澤又調(diào)整了一個角度,將臉背向她,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
錦繡悵然地在他身邊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風(fēng)澤直挺的背上,那素色背影似在夜明珠的光澤下染了霜華,連上面的銀絲線繡成的水蓮暗紋都閃著淡淡的光。
錦繡繼續(xù)道:“那毒龍山是怎樣的地方!窮山惡水,黑云黑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我只去過一次,待了沒多久。便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p> 錦繡又往風(fēng)澤身邊靠了靠,確保他能清楚的聽到自己說的每個字,“如此無趣的地方,錦云在那里待了千萬年。千萬年的飄在天上,只能看著腳下一片黑山黑水,何其恐怖!我若是她,便再也不想回去。若是非要回去……”
錦繡咬著唇,不再說話。
風(fēng)澤的心劇烈跳了一下,顫著聲音道:“若是非要回去你會怎樣?”
錦繡咬咬牙,仰頭看向頭頂?shù)乃{(lán)幕,決然的聲音道:“與其千千萬萬年的待在那個地方,不如死了的好。我若是她,寧愿祭了噬魂泉一了百了?!?p> 風(fēng)澤緊緊繃住的心霎時炸裂開來,幸好他身側(cè)便是山石,倉惶伸手扶住穩(wěn)住身形。
她的性格竟如此執(zhí)著。隔了八百年一點都沒變。
八百年前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你若將我送回去,還不如將我殺了?!?p> “我是你養(yǎng)的,你要對我負(fù)責(zé)。”
“我這條命是你給的,我今日還了你便是?!?p> “與其千百年的飄在這毒龍山上,還不如祭了噬魂泉一了百了!”
“……”
“……”
那聲音凄厲冷冽,毅然決然。
伴著一聲長吼,那個彩色身影毫不猶豫地往黑水里跳去。
速度異常地快,縱然他緊跟其后卻依然連衣角都沒抓住。
那小小的身影渾身燃燒著炙熱的火焰穿越黑水沖進(jìn)噬魂泉,只一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連一股煙都沒留下。
他呵呵笑笑,如此死了確實也好。
他也直奔噬魂泉而去,越靠近越是冰冷,越靠近越緩慢。
噬魂泉周圍的黑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仿若在穿越厚厚的冰層,跟錦云沖進(jìn)去的情形完全不一樣,錦云明明速度極快,仿若全身被燃燒。
而他卻舉步維艱,速度越來越慢。
周圍冰凍的黑水像要將他推出去一般刻意阻礙他的前行。
速度慢到幾乎停滯,此刻他看清了周圍的景象。目光所及之處,一條黑龍一動不動地盤臥在海底,四周是禁錮他的厚厚黑冰。而那黑冰上隱約還有幾行字。
他將那行字讀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便是自己的清靈宮。
他居然還活著。
為何,連噬魂泉都不要他?他渾渾噩噩神識渙散了兩百年。
在認(rèn)識她之前,他不知道孤獨為何物,之前的百萬年里他不緊不慢,不驕不躁,淡然自若的過。
在失去她之后,他發(fā)現(xiàn)白日有空寂,夜晚有落寞。
日日夜夜飽受煎熬,每一日都難過于之前的千百年。
他沒有心思管人間禍福,沒有心思處理何處水事。
無時無刻盤踞他頭腦的只有一個念想——再見那人一面。
可是連一絲碎魂都沒有留下的人如何還能回來?
就算要聚魂也要有被聚魂者的依附體才行。
如此清醒的煎熬不如醉去。
他記起天帝曾經(jīng)給過他一壇紫漿玉露,被青龍和錦云偷偷埋在幻彩樹下。
天帝喝一杯醉了三天,靈寶天尊喝一杯醉了三百年。
他自認(rèn)為自己的仙力比靈寶天尊高不了多少,不知道自己喝一壇會不會醉幾千年。
他都將酒杯舉到嘴邊了,青龍卻告訴他一個秘密。
天織宮懸掛的《錦繡江山萬里圖》是錦云化綠葉為翠化紅花為緋,利用萬物自然顏色繪制的。
青龍告訴他,那圖上的黑色來自于錦云自己的絲發(fā)。
翠玉杯裂了,紫色甘液沿著他的手腕滴到琉璃地面上,他將手中杯子碎渣扔到地上,豁然清醒了。
他費了好大周折終于讓天帝將《錦繡江山萬里圖》賞賜給自己。
天織宮的天織星君白水月似乎覺察到這其中有什么蹊蹺,在將圖轉(zhuǎn)移給他之前,在上面畫了一個自畫像。
他的手撫摸上那零零散散的黑色山巒時心中說不出的激動、喜悅。
只要能再將她救出來,哪怕六道輪回,流轉(zhuǎn)千年,最終所有的報應(yīng)都轉(zhuǎn)到他身上,也在所不惜。
往事不斷涌入風(fēng)澤的心頭。他晃晃頭抽回思緒。
他扣在山石上的手不知何時已深深嵌入石中。
掌中的碎屑零散掉落。
錦繡好似沒看到般,又顧自問出一句:“風(fēng)澤,你將錦云送回毒龍山時,到底是怎樣想的?若是我也是那法陣中的一部分,你也會依舊大義滅親嗎?”
微弱的光亮下,一層霧氣早已籠罩了風(fēng)澤清澈的雙眸。
在錦繡鍥而不舍地問出這句話后,那霧氣便凝結(jié)成兩顆晶瑩的淚珠,從那俊美的臉頰緩緩滑落。
風(fēng)澤伸手一抹,濕濕的。
真是奇怪,他本是天琴星所化,性格淡涼,在之前的百萬年里他都不知道這視物的雙目居然會流出液體來。
而最近這八百年,他知道了,他也有淚。
情之深處,心之切處,便會流出這晶瑩的液體。
風(fēng)澤緩緩轉(zhuǎn)過身,修長的手指劃過那認(rèn)真的小臉,一直劃到那小小的下巴上,手指一勾,錦繡的臉便正對上了他的眼。
風(fēng)澤目光深邃,眸色沉寂,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語氣冷冽中帶著柔情:“我此一生唯一遺憾便是沒保護(hù)好錦云。”略一停頓,語氣更加堅定:“我此一生唯一所愿便是護(hù)你周全。無論你是誰,我再不容許別人傷你分毫?!?p> 依舊平靜如水,依舊聲無波瀾,錦繡卻體會到了言語中的信心十足與不容置疑。
錦繡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滿意的笑了。
風(fēng)澤也笑了,這丫頭就是這樣,對于她不在乎的事情她糊里糊涂,充耳不聞。而一但認(rèn)定一件事情,便會固不可徹,執(zhí)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