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盛進了門,看見那孫老太還拽著涼玉要賣她的紡織機。頓時怒喝一聲:“弟媳,你做什么!那紡織機是大平媳婦的嫁妝,村里哪個人不知道?你要她賣了,別人不是一下子就知道你家出了事?”
孫昌盛是村長,他爹還是孫家的族長,他想的東西比孫家二老想的更多,他村里是孫張二姓居多,不像胡荷花的娘家胡家村,胡家獨大,因著獨大,也團結(jié)的很,這胡荷花不回娘家還好,要是自請休書回了娘家,那胡家村大多數(shù)男丁,可都要找上門來,要她的嫁妝了。
他能不知道這胡荷花的嫁妝,都給這兩人賣的差不多了嗎?只一個紡織機他們還惦記著。真鬧到那地步,他們孫家的臉還要不要了?人閨女嫁給孫家人,不僅福沒享到,嫁妝都不剩了。那時候,不是要被張家狠狠踩上幾腳了嗎?
這大平一去就是五六年,說實話他也覺得大平是出了不測了,只不過想著要免那些賦稅,才一直瞞著沒有上報,下一次來查人口,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瞞得了,到時候下一任的村長,姓孫姓張可就不一定了。
“大平家的,你放心,你這紡織機,賣不了?!?p> 涼玉看著眼前替他做主的老頭子,一哽咽,只喊了一句“大伯”,便仿佛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孫昌盛心里嘆一口氣,然后對著孫昌寧說道,“二弟,按照族規(guī),你賭博,是要吃板子的,而且還欠下這么大的金額,招惹了混子,到時候波及了村里,要是開了族會,按理來說,逐出族里也不過分?!?p> 逐出族里!孫昌寧一下子軟了腿,族譜上沒有了名字,就是孤家寡人,活著沒有親人家族可以依靠,死了也不能入祖墳無處可去,是孤魂野鬼。這對于他們來說,逐出宗族,甚至是比死還要可怕的懲罰。
“大哥,大哥!我這是被騙了!我沒有輸四十兩啊!大哥,我爹和你爹是親兄弟,我是你親堂弟??!我們可是光屁股一直到老的啊!”孫昌寧差點就要給孫昌盛跪下了。
孫昌盛到底和孫昌寧是平輩,哪能受他一跪,扶住了孫昌寧說道,“我若是真的要逐你出族里,我就不會一個人來這了?!?p> “那,那大哥你的意思是?”孫昌寧聽說不逐出族里,腿腳也能站穩(wěn)了,眼巴巴的看著孫昌盛。
孫昌盛沉吟了一會說道,“四十兩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們自己按下的手印,去告官也沒有證據(jù)說你沒輸那么多,而且這倆兄弟能干這事,數(shù)額還這么大,肯定不止一次,說不定和那官府也有門路通氣。”
孫老太一聽又要哭,“那我們也湊不出四十倆還錢啊。荷花的紡織機值個二十兩呢,還有那銀鐲子也有個五兩......”
“死老太婆你閉嘴!”孫昌寧不等孫昌盛出聲,就喝住了孫老太,明明大哥都說了不能賣紡織機,她還在這里壞事。
果然,那孫昌盛眉毛一豎,說道,“弟媳婦舍不得自己手上的錢,要逼著荷花賣紡織機,我也沒話說,到時候有人來問,我就說二弟把家產(chǎn)輸了個精光,要拿兒媳婦的嫁妝去補貼,看看族里到時候怎么說。”
孫老太給嚇了一跳,連忙說,“沒有沒有,不賣不賣,大哥我錯了,我就是這么一說,我不賣?!?p> “哼,”孫昌盛冷哼一聲,也不知道三叔和三嬸當年什么眼光,給唯一的兒子娶了這么個媳婦。
“我家里給你拿個十兩,再從族里公中偷偷給你拿個十五兩,剩下的十五兩,你們自己想辦法,賣糧也好,借也好,給我湊齊了明天去還了錢?!?p> “別人問你賣糧借錢什么理由,就說二弟病了要去鎮(zhèn)上看病要錢。別說別的不該說的,別賣紡織機,傻子也知道哪有什么病一下子就看掉二十多兩?!?p> “你說大平媳婦識幾個數(shù)字,叫她明天和你們一起去,他們拿了錢就看清楚,確認好了再欠條撕了,記住,你們要在人多的地方還錢,畢竟他們兩個大男人,你們只有老人女人。本來可以叫青山和你們一道,到底是不能伸張的事情,青山還年輕,守不住嘴,你們自己小心點。”
“還有,族里公中的這十五兩,我會放在祠堂右手邊那個柜子里,你要自己去拿,要是年底查賬的時候還不上,哼哼?!?p> 孫昌盛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孫昌寧也知道厲害,大哥能拿錢已經(jīng)不錯了,不可能冒風險把族里銀子挪給自己,這可不僅僅是要亂棍打死,是連自己那一脈都要逐出族里的大罪。
孫昌盛這一串指令下來,倒是讓孫家找到了主心骨,想一想,十五兩銀子也不是那么難湊,別人不知道,孫老頭還是知道自己婆娘偷偷存著一些錢的,刨去兒媳婦的銀鐲子,再賣一點糧,幾家借一點,也不是不可以。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孫昌寧搓著手,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了。
“不用謝我,謝你的好兒媳婦荷花,要不是給你生了個孫子,我不能讓這個孫家血脈在外頭,就憑你這次的事,跪到我家門口你看我會不會理你!”
孫昌盛到底也還是存著一絲孫平能衣錦還鄉(xiāng)的希望,加上孫昌寧和自己前后出生,相差不大,從小一起長大,到底感情比別的堂兄弟要親些。
所以一路上,他都在琢磨怎么把這事情解決了,這已經(jīng)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案了。
孫老太也在一旁點著頭,她還指望著等會再從涼玉那扣出點什么呢,此時倒是不吝嗇夸獎,“我們一直知道荷花是個好的?!?p> 孫昌盛看看旁邊低眉順眼的涼玉,又敲打了孫家二老一番,“別怪我說句難聽的,孫平現(xiàn)在是在遠方,看不見,摸不著,這大寶才是近處的,你們要想以后過得好,老了有人孝順,就好好把大寶養(yǎng)出來,不要苛刻了近在眼前的人。”
孫家二老連連稱是。
涼玉心中倒是對這個村長另眼相看。
因著孫平是秀才的關系,他肯定是要照顧著他的家人,卻又不能明著來,不然就失了一個作為村長的公正。
解決了這件事情,孫平若是回來了,他就是恩人,能為了他爹拿族里公中的錢,這人情不可謂不重,若是回不來,在她這“公公”眼里,也是重情重義的好兄長,以后大寶長大了,又會是他這一邊的人。
若是這樣也解決不了,最后孫昌寧還是沒能湊齊錢,還得了債,被人找上門來,擾了村里的安寧,那他也可以借著他破壞族規(guī),來個大義滅親,將孫昌寧逐出族里,博得一個公正無私的美名,雖說看上去是損失了十兩銀子,但是十兩銀子對他們家來說,雖讓人心疼,卻根本不會傷筋動骨。
他們還可以把大寶大丫接過去養(yǎng),至于偷用族里銀兩要一脈除名,想必那些掛田地在孫平底下的孫家人也不同意,借口孩子還小難道還保不下來嗎?村民們也會覺得他無私之外,又有人情。
到時候若是孫平回來了,也只會感激他保下了孩子,不會怨恨他逐出他的父親。不僅如此,還可以以此為由把孫昌寧的田地要上一些放到他的名下,那可比十兩銀子值錢的多。
至于她,要回娘家便回,這胡家村也怨不得他們什么,畢竟他們孫家已經(jīng)給了孫昌寧最嚴厲的懲罰,若是舍不得大寶大丫,不回娘家,要和大寶大丫一起,也可以一起養(yǎng)著,讓她把紡織機帶過去,也算是一個進項,畢竟一個婦人能吃得了多少糧食,而且荷花的能干,是眾人皆知的。
而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這個村長在路上這么點短短時間就琢磨好的。
所以說,涼玉經(jīng)歷的人與事越多,越是告誡自己切不可以為自己高別人一等。
萬物皆可成智,偏偏人類占據(jù)這天地的主導地位,他們生存周期雖短,卻繁殖力強,他們的人生經(jīng)驗,他們的智慧,會一代一代傳給后代,不僅僅是自己的后代,他們會留下各種物件,還把這種智慧,傳給其他人的后代,這是人類的傳承,這是每一個妖靈精怪,雖說都能輕易弄死一個人類,卻也不敢小覷人類的原因。
想必,這也是天道偏愛人類的原因吧。涼玉心中一嘆,不由地這么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