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角的黑霧濃得化不開,明明還是青天白日,這里卻暗的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就在這黑霧最濃烈的地方,一道單薄的身影卻扎扎實實的半蹲在那里,似乎正在垂頭認(rèn)真研究著什么。
梔連用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好奇的看著黑巖地面上那道有手掌寬一人高的裂縫,素白的指尖上閃出一點幽白的靈力,試試探探的就將手指往那裂縫探了過去。
這裂縫里面的靈力波動太過劇烈,如果不在這個時候及時封印,她估摸著這里面說不定會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心中如此想著,梔連指尖的靈力急速涌動著,一絲一縷的就灌注到了裂縫之中,然而就在此時,一只大手卻突兀的從裂縫中伸了出來,準(zhǔn)確無誤的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得了不得了!這里面竟還能蹦出活物!
梔連反手握住那只大手的手腕,一張鵝蛋臉上不見懼色,反倒是多了幾分興奮。
“滾開?!币坏捞N含著怒氣的男聲從裂縫中傳出來,這聲音雖不大,但卻如同在梔連頭頂撞鐘,聽得她心猛地往下一沉。
“脾氣還不小?!睏d連癟癟嘴,那雙神氣活現(xiàn)的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著,讓人一看就覺得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叫她滾她就滾,她不要面子的嗎?
心中不忿,梔連手上靈力聚集,就想將那只手重新塞回裂縫里,然而不等她動手,一道黑影卻倏忽從那裂縫中鉆了出來,強烈的魔性隨之收束進(jìn)了那黑影的體內(nèi),那道裂縫也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手中握著的手腕強行抽出,梔連抬眸就往那黑影的方向看了過去,隔著濃重的黑霧,她就見地上似乎躺著長條條的一個人形,走近了一看,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男性魔族。
在魔族面前蹲下,梔連伸手就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死了嗎?”
一頭黑發(fā)凌亂的蓋住了魔族的臉面,他身上的黑衣似乎被隔開了無數(shù)道小口子,那些小口子下面,隱隱還能看見滲血的傷口。
“干嘛啊,別碰我?!北淮亮艘幌碌哪ё宀凰膭恿藙蛹绨?,懶懶散散的拖長了音調(diào),很不耐煩的開了口。
梔連自然知道這魔族沒死,此時聽見他還能開口說話,隨手就化出了一根小樹枝,一臉好奇的就想去挑開蓋住魔族面皮的那一層黑發(fā)。
他身上的氣息梔連覺得有些熟悉,可一時之間,她卻想不出是在哪里見過。
若是能看清他的長相,說不定她就能想起來呢。
可不等那樹枝靠近魔族,梔連就見他十分靈活的從地上坐了起來,伸手就拗?jǐn)嗔怂掷锏哪歉鶚渲?,“你能不能離我遠(yuǎn)一點,煩不煩?”
說話間,魔族的臉從黑發(fā)下顯露了出來,梔連抬頭,就看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眼前的魔族長了一張十分好看的臉,只見他一雙眼睛端端正正的嵌在深凹的眼眶里,高鼻薄唇,眉宇間的天生帶著一股銳利,讓人見之難忘。
此時他正皺眉仔細(xì)的看著梔連,單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一副恨不能掐死她的不耐煩模樣。
“匿玦?”梔連試探著叫出了他的名字,手還保持著握著樹枝的姿勢。
他的長相雖說較之小時候生出了許多變化,然而一看他那雙總是帶著沉凝和不耐煩的黑眸,梔連還是將他認(rèn)了出來。
幾百年前他從深淵中爬出來的時候,就是她在關(guān)鍵時刻將他從里面拉了出來,算起來,她算得上這魔族的救命恩人了。
聽得梔連叫出自己的名字,匿玦并不覺得詫異,只是敷衍的點了點頭,“是我是我,你可以滾蛋了嗎?”
這東西真的是她從深淵里拉出來的那個怕生的小男孩嗎?
怎么變的這么討厭?
梔連見了他這個態(tài)度,不由得就十分不爽起來。
“好好好,我這就走,你最好是死在這里?!睏d連本來還想著把他帶回去療傷,然而此時她卻只想這魔族能立刻倒地不起。
真是好心喂了狗!
一邊說,梔連隨手就將樹枝丟在了匿玦身上,拍拍手轉(zhuǎn)身就想離開,然而就在此時,不遠(yuǎn)處卻顯出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來人見梔連正站在匿玦身邊,立刻皺起了眉頭,“梔連,過來。”
梔連抬眸,就看見了自家親爹那張面如冠玉的臉,然而不等她往親爹那邊走,卻感覺小腿上猛地一重,垂眸一看,她就見匿玦神志不清的靠在了自己的腿上,高高大大的一團(tuán),活像一只破麻袋。
晝衍見匿玦竟是靠在了自己女兒身上,瞬間眉頭就皺的更緊了,他手中揮出一道白光,下一刻匿玦就被圈在了一道結(jié)界之中,“回去吧。”
說完,晝衍手中化出一道白光,瞬間就驅(qū)散了周圍的魔氣。
“哦?!睏d連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結(jié)界中已經(jīng)昏迷不醒的匿玦,這才背著手跳脫的來到晝衍身邊,鬼頭鬼腦的湊到他面前,“爹,殺了還是留著?”
她來這里查探,本就是奉了親爹的命令,她沒能封印那處縫隙,還叫匿玦跑了出來,這就是她的失策。
看在以前與匿玦相識的情分上,梔連可以留著他的小命,然而歸根結(jié)底,留不留他還是她爹說了算。
看著一臉乖巧的女兒,晝衍的面目上多了柔色,抬手就捏了捏梔連的臉頰,“留著吧?!?p> 父女倆帶著結(jié)界中的匿玦,一路先是找到了魔族的魔醫(yī)綠背,帶上了他之后,四人這才一道回了與鳳山。
與鳳山上的宮殿錯落的浮在云海之上,燦金的日光鋪撒其上,讓這靈界的圣地顯得格外圣潔雍容。
匿玦被帶回與鳳山之后,直接就被晝衍派人帶下去囚禁在了一間殿宇中,梔連本想跟過去瞧瞧他的情況,不過還不等她挪動腳步,就被晝衍帶著去了他的書房。
晝衍的書房就設(shè)在整個靈界最高處的一處殿宇中,梔連眼觀鼻鼻觀心的立在晝衍身邊,同她爹一起抬眸看著綠背那張刻在枯樹皮上的老臉。
綠背被這父女倆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移開目光,臉頰旁的枝條微微抖動,“匿玦這小子憑著手里的白骨刃打開了未明之地,這事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匿玦小時候跟在綠背身邊生活過一段,所以說起來,綠背大小可算得上他的養(yǎng)父。
雖說因為近幾百年,匿玦這魔有些叛逆,和綠背少了聯(lián)系,不過一旦匿玦惹是生非,大家還是習(xí)慣性的會去找綠背算賬。
眼下魔族上空那團(tuán)濃烈的魔氣就是從匿玦打開的未名之地里釋放出來的,那魔氣雖是對魔族沒什么危害,可卻讓那些在魔族周圍居住的妖族中了魔毒。
此一番,匿玦算是闖下了一樁大禍?zhǔn)隆?p> “他身上還有其他異常嗎?”晝衍神色嚴(yán)肅的看了綠背一眼,眼中的狐疑清晰可見。
綠背之前幫著匿玦的母親背叛過晝衍,雖說后來綠背誠心誠意的懺悔了一番,但打那之后,晝衍還是對他少了許多信任。
“據(jù)我剛才的觀察,匿玦身上的魔性比異殞身上的還要強?!本G背訕訕的看了晝衍一眼,有些心虛的眨了眨眼睛,“如果他在此時振臂一呼,說不定那些不服靈界管束的魔族就會跟他一起造反。”
異殞就是上一位統(tǒng)御魔族的魔君,而匿玦就是異殞的親外孫。
當(dāng)年匿玦的母親濯錦公主被晝衍和妖神封鏡一起封印進(jìn)了魔族深淵之中,晝衍和封鏡原以為他們活不了多久了,可沒想到四百年之后,卻有一個小男孩從深淵里爬了上來。
那小男孩就是如今的匿玦。
梔連站在一邊將兩人的話聽了個真切,她像模像樣的皺起了兩條黛眉,清了清嗓子,舉手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說吧?!睍冄軅?cè)頭對她寵溺一笑,隨即身上那股剛剛凝聚的寒意就消失不見了。
“你們要怎么處置匿玦?”梔連眨巴這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晝衍,腮幫子微微鼓起,是個在認(rèn)真思考的模樣,“我覺得吧,他進(jìn)入未名之地的目的我們現(xiàn)在并不知道,不如問清楚了再處置他?再說了,他從那未名之地出來的時候,很明顯受了重傷,說不定打開未名之地,放出魔氣并不是他的本意呢?”
梔連此時為匿玦說話,并不是因為她曾與他有舊,而是因為她覺得這事里的蹊蹺著實有點多。
白骨刃曾在她爹手里待了很久,為什么她爹就不能憑借白骨刃打開未名之地?
匿玦打開未名之地后,在里面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他身上的魔性會突然變得比魔尊異殞還要強?
聽了梔連的話,晝衍的面上露出了個欣慰的笑來,他抬手摸了摸梔連的腦袋,“此事你考慮的很周到,匿玦會在與鳳山上修養(yǎng)一段時間,不如你就利用這段時間將這些事問清楚,到那時,我們再決定怎么處置匿玦,你看如何?”
梔連沒想到晝衍會把訊問匿玦的任務(wù)交給她,立刻在臉上露出了個欣喜的笑來,然而為了在晝衍面前做出成熟的模樣來,她趕緊就收斂了臉上的笑,鄭重其事的就對他行了個古禮,“多謝尊上成全,我這就去找他了!”
說完,梔連轉(zhuǎn)身就往書房外面走,然而還不等她平平順順的走出兩步,晝衍就見她提起裙角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綠背笑瞇瞇的看著梔連慢慢遠(yuǎn)去的背影,直到此時方才露出一點真實情緒,他長嘆了一口氣,臉頰旁的枯枝有氣無力的垂了下去,“匿玦的存在于靈界的平順就是一根刺,君上,我只求你最后能留他一命……”
匿玦是這世上存在的最后一個正統(tǒng)魔族,只要他的真實身份泄露出去,綠背覺得,魔族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必定就會卷土重來,重新將魔族拉入血與火的泥沼中去。
然而晝衍卻不贊同的看了綠背一眼,他輕輕一笑,眸光深邃,“若是可以,本尊倒是想將魔族交給匿玦打理,你小瞧了本尊的心胸?!?p> 綠背沒想到晝衍竟有這個想法,呆愣了一瞬后,他只是癟了癟嘴,而后就甚為驕矜的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了一句“我錯了”隱隱殘留在空氣中,引的晝衍無聲的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