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的錦瑟仍舊活在世上,并沒有被看起來像是猛獸一般的劉尚書吃掉。
因為他聽完錦瑟的話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賞了她一個叫春兒的小丫頭伺候飲食起居,坐在那兒看著屏風發(fā)了會兒呆,將杯里的茶喝完就走了。
錦瑟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怔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今日是抱著一死的決心來的,未曾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難道這位劉尚書和之前趙班主勾結的那些達官顯貴不一樣?
“姨娘,床已經鋪好了,姨娘且先歇下吧!”
春兒的聲音將錦瑟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看著一臉稚氣未脫的小丫頭,眼前卻忽然浮現(xiàn)華年的臉,可那張臉竟然連見都不愿意見她一面,錦瑟不禁胸口一痛紅了眼。
春兒見狀嚇了一跳,忙上前扶著錦瑟坐下遞上帕子寬慰道:“姨娘不必難過,今日似乎是朝中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老爺回來換身衣服又進宮去見陛下了,所以才未留宿。姨娘想想,今日老爺公務這般繁忙,飯都顧不上吃一口,不也還是抽空來見姨娘了嗎,這說明老爺心里惦記著姨娘呢!姨娘可千萬別傷心呀!明日老爺他一定會來的!”
這丫頭聰明又伶俐,和小時候的華年很像,錦瑟看著她終于破涕為笑,抬手拉著她在身旁坐下,啞著嗓子道:“不是因為這個,也許是剛來所以有些不適應吧,見到你又想起了家中的妹妹,不過是有一點兒擔心她罷了?!?p> “姨娘家中還有妹妹嗎?多大了?是不是和姨娘一樣美貌?”
“她像是九天上的仙女一般,比你大不了兩歲,”錦瑟看著眼睛晶亮的春兒,低頭退下腕上的銀鐲子,拉起春兒的手套了上去。
“姨娘!這可使不得!”春兒嚇了一跳,說什么都不敢收,想要將鐲子取下卻被錦瑟按住,于是急道:“奴婢是老爺特意吩咐來伺候姨娘的,怎么能收姨娘的東西呢!”
錦瑟拍了拍春兒的手,柔聲道:“這鐲子原本是要留給我妹妹的,可是她生了氣不肯見我,鐲子自然也不肯收。這是小姑娘們才喜歡的樣式,如今我已為人婦再戴著它實在不成體統(tǒng),就當你我有緣吧,往后還請你多加照拂。”
見她握著自己的手,眼底滿是神傷,春兒覺得心里酸酸的,臉上不自覺浮起悲傷之色,問道:“姨娘的妹妹為何生氣?”
“她覺得我扔下她不管了,所以生氣?!?p> “那姨娘有扔下她不管嗎?”
錦瑟無奈笑道:“若真如此,我又何必在此。”
春兒眨巴兩下眼睛便明白過來。
她聽說過這位姨娘的出身,加上方才這番話,大約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入尚書府為妾??衫蠣敵Uf既來之則安之,她實在不想這位面善的姨娘鉆牛角尖兒走錯了路,想了片刻才開口道:
“奴婢也曾有個姐姐,可濛城被困的時候她為了護著奴婢被我們宋國自己的士兵殺死了,后來還是老爺救了奴婢,又帶著奴婢一道來了長安城,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奴婢心里記掛著姐姐,可更感激老爺。姨娘,容奴婢斗膽說一句話,老爺他不是壞人,他只是有心事,性子稍稍冷了一些,日子久了姨娘就知道了?!?p> 錦瑟看著一臉誠懇地春兒,不知為什么就相信了她,或許方才短暫的接觸也讓她覺得劉尚書似乎不是個壞人,絲毫不像當初第一次見趙班主時那種毛毛的感覺。于是她點了點頭,由春兒伺候著歇下,第二日一早起來去夫人院里敬茶。
偌大的尚書府,竟只有夫人張氏一個女主子,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只不過那位張氏看上去不是很好相處,好在春兒提前囑咐了她如何做如何說,是以并沒有出錯,順利敬完了茶,沒讓張氏挑到一點兒錯處。
可這并不代表張氏對錦瑟就滿意了,有哪個女人會愿意自己的丈夫不打招呼就迎別的女子進門為妾?尤其是出身當朝一品宰相府的掌上明珠,她的驕傲和自尊決不允許自己和一個戲子共享丈夫!
張氏瞪著錦瑟那張青春貌美低眉順眼的臉,只覺得她嬌柔做作下賤齷齪,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椅子扶手,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這個女人趕出去!
錦瑟看不見張氏的目光有多不善,她只是垂著頭安靜地跪著,沒有吩咐不會抬頭也不會起身。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張氏沒打招呼就走了,是春兒將她扶起來的。
“夫人就是這個脾氣,姨娘別往心里去。”
錦瑟笑笑,悄聲道:“不往心里去,我只過好自己的日子。”
可她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她不知道一座看上去普通的深宅大院也有噬人魔力,不知道有些刑罰無形又無聲,看不見也摸不著,那種絕望和痛楚讓人想喊卻喊不出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日劉尚書走了之后就沒再回來,外頭都說南邊兒一個諸侯突然起兵造反,陣勢很大,短短幾日就占領十幾座城池,眼看就要跨江直奔長安而來。朝中能用的武將都派出去了,劉尚書自然在列,兩個多月過去了仍舊沒有回來。
錦瑟不懂那位諸侯為什么要造反,她只知道這一仗打下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像華年一樣失去家和至親,像她一樣背井離鄉(xiāng),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像春兒的姐姐一樣成為刀下亡魂。
可她沒工夫悲天憫人,她必須天不亮就侍奉在張氏床前,為她端茶倒水,穿衣凈面,侍奉用飯,所做的一切和張氏的丫鬟婆子沒什么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人家真正的下人閑著了,她作為半個主子卻忙的腳不沾地。
除此之外,張氏還將自己的真絲衣裳交給錦瑟洗,理由是婆子們的手太粗,怕刮壞了絲,所以必須要錦瑟手洗,眼看就要入臘月也不能用熱水,一雙手浸泡在冰涼的井水里。
半夜被叫起來給張氏煮湯溫藥更是家常便飯,有時候還會以恭桶味道太大為由讓她拿出去清洗。外頭的雪那樣大,夜又那么深,春兒想要接過去卻被張氏的婆子一巴掌打倒在雪地里,臉腫得老高,上了好幾日的藥才痊愈。
錦瑟心里十分過意不去,告訴春兒以后不要再幫她了,免得兩個人都不好過。春兒卻固執(zhí)地說等老爺回來了一定會如實稟告,請他為錦瑟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