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旭：我就是林黛玉！

　　　　 卅年一夢。在87版《紅樓夢》誕生了三十年后的今天，穿越歷史，我仍能看見那個稚嫩多愁的面容，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一、絳珠降臨

　　 1965年10月29日，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的，日出的第一縷陽光灑向東北大地，一個小女孩降臨在了LN省AS市。旭日東升，破曉的霞光遮蔽了黑暗。多才的京劇團(tuán)導(dǎo)演陳強(qiáng)，喜愛地看著自己這個瘦小的頭胎女，給她取了名字：曉旭。這個帶著黎明般希望的名字，也隨著這一刻開始，伴隨了她光彩的一生。

　　在AS市鐵東區(qū)勝利小學(xué)時，曉旭是孤僻的，她不愛說話，也沒有朋友，她常常一個人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這讓父母非常擔(dān)憂。

　　一天，陳強(qiáng)去學(xué)校找了一個和曉旭同班的小女孩，對她說：“小朋友你好，你能幫叔叔一個忙嗎？”小女孩爽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愿意做陳曉旭的朋友嗎？”小女孩很樂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第二天傍晚回到家，曉旭高高興興地說：“爸爸，今天有個小女孩要和我做朋友，我們成了好朋友。以后，我不再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了?！标悘?qiáng)高興地看著她，他那份看似多余的憂慮終于放下了。

　　曉旭曾說：“在許多寂靜的早上，我一路跳著舞步去上學(xué)。那時我夢想跳進(jìn)省里最出色的芭蕾學(xué)校。經(jīng)過兩年學(xué)習(xí)，我開始了試演。”

　　她學(xué)習(xí)芭蕾非常用功，十二歲時就已經(jīng)可以做白毛女倒踢紫金冠的高難度動作。但就在曉旭通過了所有的芭蕾考核后，一紙政審鑒定擊碎了她的芭蕾夢。她落選了。芭蕾舞團(tuán)的評委說道：“這是資本主義的苗子”。她的老師為她惋惜，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其他女孩。她有口難駁，因為曉旭是柔弱的，她有著黛玉一樣的理想追求，卻沒有襲人那樣的心機(jī)手段。

　　曉旭落選。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個不幸的事情。曉旭自己當(dāng)時看來也是這樣。但從曉旭后來的人生經(jīng)歷來看，它卻成就了另一種幸運(yùn)。她在回憶時說道：“現(xiàn)在回頭看，我非常感恩這位寫評語的老師。她是第一個教我審視自己的人，如果沒有那一次的挫折，我就不會有后來的成就。”

　　二、美則美矣，了則未了

　　 70年代的中國，大多數(shù)人都保持相同的發(fā)式和著裝。但曉旭不同，她喜歡漂亮的東西，即使是同樣的辮子，也要辮得別出心裁。后來87版《紅樓夢》中扮演襲人的袁玫說：“我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啊，這個女孩太美了。她梳著一個大長辮子，皮膚非常白，就像個冰美人?！?p>　　曉旭在童年時候，就是愛美的。她最喜歡照鏡子。又喜歡給自己化妝，但又不會化妝。她用紅紙蘸水給自己抹腮，又加上兩黑布條大眉毛，把自己打扮成“李鐵梅”的模樣。爸爸問她：“你覺得漂亮嗎？”她細(xì)細(xì)地照著鏡子看。父親說：“把臉洗了再照，洗干凈點(diǎn)。”洗完臉，父親問：“你比較一下和剛才那個漂亮？”“這個漂亮?！备赣H說：“既然這個漂亮，那你還畫它干什么呢？”從此她就不再畫了。

　　在雜技團(tuán)學(xué)蹬缸時，她害怕胯變寬，不愿去學(xué)。每次訓(xùn)練時故意“使壞”。結(jié)果一來二去，每次一看她蹬缸，大家都說：“曉旭蹬缸，人心惶惶?！?p>　　在生活中，她有著一股冰清玉潔的美。她那份清凌凌的美，與林黛玉有三分相似。

　　曉旭自幼喜愛讀書。三歲時，父母便開始教她讀古詩。 12歲時，開始在日記中寫詩。盡管她只有十幾歲，卻滿紙悲天憫人的惆悵。這一點(diǎn)與林黛玉頗為相似。林黛玉的那愛物惜花，才氣過人，她仿佛也都有了。母親見她當(dāng)時的情況，給她辦了一個圖書證，從圖書館借了很多書閱讀。當(dāng)時最喜歡的書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雨果的《悲慘世界》和曹雪芹的《紅樓夢》。在讀《簡愛》時，她為簡愛不離不棄，忠貞不渝的愛情觀大為贊嘆。讀了《紅樓夢》，她對寶黛的愛情別有一番看法。她心疼林黛玉，崇拜她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精神，又對寶黛的那種超脫世俗的愛情無限憧憬。

　　讀著陳曉旭的詩作，樸素?zé)o華，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寧靜的心靈。她的一舉一動都很像黛玉，瘦纖的手撫著胸前的辮梢，恬靜、秀美間有種淡淡的憂郁。

　　《我是一朵柳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長大在美麗的春天里，

　　因為父母過早地把我遺棄，

　　我便和春風(fēng)結(jié)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的家在哪里，

　　愿春風(fēng)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

　　我要給大地的角落帶去春的消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來無憂又無慮，

　　我的爸爸是廣闊的天空，

　　我的媽媽是無垠的大地。

　　這是陳曉旭14歲時作品，也是她發(fā)表的第一首詩作。然而，最體現(xiàn)她氣質(zhì)的還是這首《人淡如菊》：

　　我從廣寒來，孤芳何人賞。

　　居傲不媚春，偏愛秋色涼。

　　纖纖淡鵝黃，倩倩素心長。

　　猶慰深閨寂，且伴一縷香。

　　她是孤芳不自賞的才女，是居傲不媚春的雅士，是倩倩素心長的詩人。

　　曉旭美麗，一顆詩心，讓她更美！

　　三、我就是林黛玉！

　　 1983年，籌備多時的《紅樓夢》劇組在全國范圍內(nèi)選拔演員。為了拍好一部經(jīng)典，導(dǎo)演王扶林也是用盡苦心、費(fèi)力勞神地開始從全國各地征選演員。

　　可謂天緣湊巧，從小喜愛讀書的陳曉旭此時在雜志上面看到了一則消息：“如何選擇寶黛釵？”，中央電視臺籌拍《紅樓夢》，寶、黛、釵、鳳的扮演者要從普通的男孩女孩里挑選。曉旭當(dāng)時還在AS市話劇團(tuán)當(dāng)學(xué)員，別人覺得她跟林黛玉比較接近，鼓勵她去試試，但她當(dāng)時特別沒有自信，以為這么大一個巨著肯定會選名演員，她對自己沒有信心。但她又非?？释パ萘主煊?。因為她從小就特別喜歡讀《紅樓夢》，而且最喜歡林黛玉。

　　陳曉旭把林黛玉的詩都記在筆記本上，每每拿來誦讀，以至后來皆能背誦。同時，她自己也會寫詩。這種詩人的思維讓她對林黛玉更加地理解。甚至覺得自己就是林黛玉，林黛玉就是自己。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是十分渴望去嘗試這個機(jī)會了。但她仍鼓不起勇氣去報名。這個時候，她的初戀男友畢彥君站出來了。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林黛玉嗎？為什么不去？”

　　“我不想去?！蔽覊阂种约簝?nèi)心的那股沖動說。

　　“你的氣質(zhì)很像林黛玉，一定能演好她，你就不敢去嘗試一下嗎？”

　　“誰說我不敢！”陳曉旭賭氣著拿出紙筆，給王扶林導(dǎo)演寫信。這場看似被激發(fā)出來的行動，卻影響了陳曉旭的一生。后來她在談及畢彥君時說道：“我很感激他，是他發(fā)現(xiàn)了我身上那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給導(dǎo)演王扶林寄去的那封信，情真意切，如云似水。把對林黛玉的理解寫了好長好長幾頁紙，同時寄去的還有一張自己的照片，照片的背面是她的那首小詩《我是一朵柳絮》。

　　在寄信時，她并沒抱太大希望，但一周之后，導(dǎo)演王扶林親自給她回信，希望她去BJ面試，曉旭感到非常意外。她請了三天假，偷偷跑到BJ面試，那天下著大雨，挺狼狽的樣子去見了王導(dǎo)，回答幾百個問題，而且十分刁鉆古怪。曉旭后來在采訪時說：“我記得他問了我一個刁鉆問題：妙玉的判詞是什么？我想了想回答了。就是‘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那個！”問題雖然回答得很膚淺，但走的時候她心里還是比較有底，因為王導(dǎo)叫她把票根留好，說不定還可以報銷。這讓曉旭有了很大的信心。

　　第二年的春天，曉旭才接到通知她參加《紅樓夢》劇組在圓明園開設(shè)的演員培訓(xùn)班。她當(dāng)時就是想演林黛玉，而且已經(jīng)在心里認(rèn)定了只演林黛玉。當(dāng)時和她一起競爭林黛玉的有后來晴雯的扮演者張靜林，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和賈惜春的扮演者胡澤紅。后來胡澤紅在訪談時開玩笑說：“我們?yōu)榱说玫搅主煊襁@個角色，都裝。我裝了一個星期就不行了，有一次導(dǎo)演坐在我身邊和我聊天，那時候也不知道他就是導(dǎo)演，就和他隨便聊著。聊完他就說‘唉，這個女孩子可惜了，性格太不像林黛玉了’我感到很后悔，就錯過了演林黛玉的機(jī)會?！薄澳顷悤孕褚惭b嗎？”“是的，陳曉旭就裝得比較好，她是那種一直裝下去，，，”曉旭為了出演林黛玉也是屢經(jīng)坎坷，經(jīng)過了一番角逐。

　　導(dǎo)演王扶林后來印象深刻的一段話是：陳曉旭說：“我就是林黛玉。如果我演其他角色，觀眾會覺得林黛玉在演另外一個女孩的角色?！边@讓他很欽佩。然而，更令所有人驚奇的是：當(dāng)陳曉旭換好了林黛玉的妝往那一站，眾人都目瞪口呆。大家都感嘆著，也許林黛玉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曉旭那一身氣質(zhì)，舉手投足，與林黛玉完全符合。這也讓王導(dǎo)十分滿意。

　　在《紅樓夢》劇組為期三個月的第一期演員培訓(xùn)班結(jié)束之后，導(dǎo)演王扶林正式宣布：由陳曉旭出演林黛玉。

　　 1984年，電視劇《紅樓夢》正式開機(jī)。

　　陳曉旭87年的回憶長文《夢里三年》中寫道：“女孩子們不知不覺地湊在一起，談?wù)撝^去和將來。她們已不是當(dāng)年的丑小鴨了，三年的磨練使她們成熟而自信。她們正滿懷壯激向往著更廣闊的天地。但愿滄桑的人世不要磨滅了她們從前的一份純真。我多么留戀那四月的圓明園呵！留戀那盛開的桃花，那條蜿蜒的小路，那些為選擇一個理想角色而苦惱的女孩子。那里灑滿了我芬芳的回憶，那里珍藏著我最美麗的夢想，那是一個多么難忘的春天呵！一夢醒來已經(jīng)三年了。別了，同舟共濟(jì)的朋友！別了，相戀三年的《紅樓夢》！別了，這段終生難忘的時光！不要強(qiáng)咽那杯惜別的苦酒，不要把離愁寫在你緊蹙的眉頭，不要開口，讓我把你最后的微笑印在心上，然后，在心里道一聲珍重。這就夠了，這就足夠了?！?p>　　電視劇《紅樓夢》于1987年拍攝完成，在中央電視臺開始熱播，這也使得才21歲的陳曉旭一夜成名。

　　 87版《紅樓夢》剛播出時，陳曉旭的林黛玉還是有不小爭議，但在二十年后卻得到了極高的評價。對此紅學(xué)家的看法是“中國文學(xué)不同于西方文學(xué)，其多用白描，很少有外貌描寫和心理描寫，所以一千個人心里就有一千個林黛玉，但在陳曉旭之后，很多人慢慢認(rèn)定了林黛玉就是她?！?p>　　 2003年藝術(shù)人生《紅樓夢再聚首》時，陳曉旭說：“我還是喜歡他們說我是林黛玉，因為我覺得給我最美好的印象和最美好的回憶的，就是《紅樓夢》的林黛玉，《紅樓夢》的那段經(jīng)歷?！?p>　　四、魂歸離恨

　　在2006年5月去醫(yī)院檢查，陳曉旭得知自己罹患乳腺癌。2007年2月23，陳曉旭在位于長春寬城區(qū)奮進(jìn)鄉(xiāng)新月村的百國興隆寺舉行了剃度儀式，落發(fā)出家，法號妙真。

　　陳曉旭對人生的看法，和《紅樓夢》中的林黛玉真是如出一轍。在學(xué)佛的日子的，她的人生是自由的。正如她在《幽蘭》一詩中寫道：斂身幽谷遠(yuǎn)塵埃，天光云影任徘徊。不須天風(fēng)來相催，自在花兒靜靜開。

　　雖然從曉旭被確診為乳腺癌的第一天起，家人就不停勸她采取積極的治療方式，憑當(dāng)時曉旭的身體狀況，她的病是可以醫(yī)治的，但她卻拒絕了治療，拒絕了生的可能，選擇了出家。父親勸她去治療，勸她動手術(shù)，但她說：“假如說動手術(shù)做化療能治好，或者是不用這個就死亡，那我寧愿選擇死亡?！?p>　　曉旭的父親陳強(qiáng)后來在接受采訪時說：“我一聽這話，就知道誰勸她也沒用了。她說動完手術(shù)，做化療，人的身體就不全了。她太愛美了，她不想破壞自己，他追求一個最完美的自我，即便是死也是個完美形象。”

　　 2008年5月13日，陳曉旭的骨函安葬于BJ市CP區(qū)天壽陵園。曉旭一生沒有孩子，由她的妹夫抱著骨灰盒，和她妹妹一起，送別了她最后一程。

　　在陳曉旭的告別儀式上。昔日的好友悲具一堂。

　　張莉：“曉旭，你永遠(yuǎn)是我那可愛的小妹妹?！?p>　　鄧婕：“我們所了解的陳曉旭，她不是林黛玉，她就是陳曉旭，她是那么的熱愛生活，熱愛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

　　歐陽奮強(qiáng)：“曉旭，想你。”

　　陳曉旭真的走了。在這樣一個“花謝花飛飛滿天”、“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的季節(jié)，她選擇了離開這個污濁的塵世，隨風(fēng)飄到那萬花盛開的盡頭。用《紅樓夢》中賈寶玉的話來回答：“晴雯是那管芙蓉花的花神，那林妹妹一定是管所有花的神，是萬花之主?！彼龥]有死，只是天上缺了一位花神，百花祈求她去做花神罷了。

　　“碧海沉沉一彗星，?長天劃過半空明。?

　　為君留得形音在，?多謝絳珠一片情。?”

　　這首詩是陳曉旭死后，馮其庸為其寫下的悼詞。這樣的言詞用在她的身上，樸實無虛，也恰如其分。我們面臨這樣一個人的逝去，縱然過了百十年，再度回首，心情仍是悲惋的，仍然對她懷著一份深深的喜愛。

　　陳曉旭的一生，就如同林黛玉的一生，永遠(yuǎn)不會被人忘記。因為她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林黛玉，她去了的這十年當(dāng)中，我們再也尋找不到林黛玉的影子了。這仿佛應(yīng)驗了那句讖語：

　　天堂有了陳曉旭，世間再無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