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月初一就要到了,已有貴妃之名卻無貴妃之實的賈元春,此時此刻想到的是宮外的一處名叫清虛觀的地方。
在賈元春身為姑娘家還在賈府住著的時候,她對這個清虛觀是十分熟悉的,家中一旦有了什么喜事,不論是為了求姻緣,或是訂了親,或是懷了身孕,都會前往清虛觀跪香拜佛,或是唱戲獻供,或是打平安醮,好不熱鬧喜慶。
眼下,賈元春所憂慮的事情有兩件,這第一件便是肚子里的龍種,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降世,賈元春并不介意是皇嗣王子還是皇女公主,那第二件便是寶玉的婚事。
對于正牌弟媳的人選,賈元春的心中早已有了候選之人,無非便是家中的兩個表妹,林黛玉和薛寶釵。
上次歸家省親,賈元春便趁機細(xì)細(xì)觀察了兩個表妹的言行舉止,暫且不必聽其他人在她耳邊多言,賈元春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誰才是最終的弟媳人選。
賈元春覺得,林黛玉心地純凈,仍如孩童般的真誠,確實與寶玉有共通之處,且可以清楚地察覺得到二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彼此眉目傳達的愛意情緣也無人能及。
賈元春承認(rèn),在這一點上,另一個表妹薛寶釵比不上林黛玉。但是,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婚姻大事牽系著兩家的命運,豈能感情用事。
自從姑母賈敏和姑父林如海雙雙亡故之后,林家只有林黛玉一個姑娘家,賈元春也曾想過,若是林妹妹能勸寶玉讀書,能助寶玉考取功名,到時寶玉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哪怕有一天不得不搬出榮國府,獨門獨戶地過日子,也可以不失體面,更可以照顧好林妹妹。
然而,歸家省親的那天,賈元春所看到的林妹妹恐怕并非有如此之心意。
當(dāng)時,賈元春高高坐于堂中上方,命他們各自準(zhǔn)備詩賦的時候,便親眼看見林妹妹朝寶玉丟了一團紙過去,當(dāng)時只覺林妹妹頑皮并沒有多想,后來見到寶玉所作詩賦才明白,風(fēng)格迥異的遣詞造句,分別就是出自于一個姑娘家之手,想必就是林妹妹暗地里幫寶玉作了詩。
賈元春不敢想象,在她的眼皮底下,林妹妹都敢如此放肆無禮,若是在家中平日里,豈不是要幫著寶玉一起藐視一切之禮了。
賈元春到底也是心疼這個林妹妹,就算她成全了林妹妹和寶玉,又能怎樣呢?更重要的是,寶玉的讀書舉業(yè)之事恐怕就更加荒廢了,真心相愛又不能當(dāng)飯吃,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向落魄,將來去過著窘迫拮據(jù)的生活?
反觀另一個妹妹薛寶釵,自始自終沉穩(wěn)如一,又是家中的長女,想來能夠體諒家道的難處。
果然,賈元春后來得知,抱琴同家中的丫鬟私下交談中聽得,薛妹妹確實曾勸寶玉讀書,而林妹妹卻只顧同寶玉頑鬧,正如她所想那般。
然而,賈元春又素知,祖母老太太對林妹妹的愛是遠遠甚過于薛妹妹的,而母親又對薛妹妹的愛遠甚于林妹妹,于情而言,賈元春應(yīng)當(dāng)站在老太太那邊,畢竟她自己是老太太栽培出來的,豈能傷了老太太的心,可是于理,寶玉的未來需要薛妹妹這樣通情達理識大體的姑娘。
以林妹妹的才貌,賈元春自然可以為她尋得一個才貌雙全的王孫公子,這樣方是兩全其美之策。這樣想過之后,賈元春便覺得既無愧于祖母老太太,又能為寶玉和黛玉的前程考慮,母親和薛姨媽那兒也有個交代。
于是當(dāng)下,賈元春決定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也讓他們都有一個心理準(zhǔn)備。
眼前就要到五月初一,然后還是端午,因此,賈元春既要在清虛觀打平安醮,又要賞賜端午兒的節(jié)禮,不如就趁此機會把寶玉和寶釵的金玉良緣傳達給他們罷。
于是,賈元春以貴妃名義,打發(fā)夏太監(jiān)出去家中,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
又想這肚子里的龍種還沒成人形,并不急于跟老太太和太太說,畢竟宮中之事世事難料,免得日后生了事端,恐將讓他們白白高興一場。
于是,賈元春不想大動干戈,驚動老太太和太太,只叫東府的賈珍領(lǐng)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
然后是端午節(jié)禮的賞賜,為了暗中向老太太和太太傳達金玉良緣的想法,在老太太和太太都接受之前,又不能讓這個想法明著在家中眾人之間傳開。
賈元春只能通過端午節(jié)禮的賞賜差別來向老太太和太太暗示,而且賞賜的人群范圍不宜過大,最好就只對二房內(nèi)部進行賞賜,而幫太太管著家務(wù)事的鳳丫頭卻是少不了的,還有就是金玉良緣另一方的薛家姨媽和薛寶釵,最后,住在園子里的姑娘們也少不得是要給賞賜的。
如此,經(jīng)過一番周密的思索,賈元春賞賜的端午節(jié)禮如下。
寶玉的所賜之物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lǐng)。
寶姑娘的賞賜和寶玉一樣。
老太太多著一個香玉如意,一個瑪瑙枕。
老爺、太太、姨太太的,只多著一個香玉如意。
大奶奶、二奶奶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兒,兩個錠子藥。
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單有扇子和數(shù)珠兒,別的都沒有。
賈元春特意命夏太監(jiān)把賞賜統(tǒng)一送到老太太的屋里,并讓明兒五更天都進宮來謝恩。
賈元春雖然心知,就算老太太不喜歡她傳達的金玉良緣的想法,也不會在進宮的時候表現(xiàn)出不滿來,但作為老太太從小看著長大的親孫女,賈元春只須通過老太太的臉色便可知老太太的心意了。
果然,當(dāng)老太太命丫鬟們把賞賜的端午節(jié)禮都拿出來時,只見一分一分的寫著簽子,林姑娘的倒不和寶玉的一樣,寶玉倒是和寶姑娘的一樣,老太太就明白了,這是賈元春在向她傳達金玉良緣的想法,內(nèi)心頓時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