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正在后院賞菊,身邊沒有丫鬟。謝如霜方才陪著她,這會進屋沏茶去了。王弘睿直直走了上去,連娘都沒喊,痛心問道:“依云的事為何要騙兒子?”
王老夫人看到王弘睿一身的血,拿著帕子要去包扎,嚇道:“弘睿,怎么弄的,快止血!”
“為什么要騙我?”王弘睿后退一步,避開了對方的動作,氣勢咄咄的。
王老夫人撤回了雙手,一副面善的樣子,完全看不到皮下的虛偽:“誰與你說的?你不信娘信外人?”
“信外人?”王弘睿雙眼猩紅,凄哀的樣子,“我是信依云!”說是對王老夫人的不滿,更像是自我厭惡,幾乎哀嚎道,“我居然不信她......我背棄了她?!?p> “弘睿!”王老夫人當頭一喝,把失心瘋的王弘睿喊住了,“她與你說的?我現(xiàn)在讓人把她找來,當面說清楚!”
“還不承認!”王弘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并不是向王老夫人下跪,而是難過、心灰意冷。
他把頭埋在地上,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娘根本沒給依云下聘禮......她沒有嫁給縣令之子......那封信也是假的?!?p> 不遠處傳來一聲茶盞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撕心裂肺般的聲音擴散開來,立即淹沒在凄冷的氣氛中。
謝如霜站在角落里癡癡地看著這邊,臉上是無盡的震驚和哀傷。她的雙手被滾燙的茶水燙得發(fā)紅也渾然不知。
“快起來,先起來!”王老夫人被識破,不再隱瞞,“聽娘與你解釋?!?p> 王弘睿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雙肩在不停地顫抖。王老夫人繼續(xù)道,“我是為你好才這么做的,娘想找一個配得上你的姑娘。過去這么久了,她還來找你也算不上什么良家女子?!?p> 王弘睿心里酸苦,指甲嵌入肉里模糊一片。王老夫人的話像刀子一樣割在他心上。他才是配不上沈依云的那一個,她那么好,是自己辜負了。
王老夫人那邊又道:“娘知道你念舊情,既然人家找來了,你又念著不忘,就把她納做妾總行了吧?!?p> 王老夫人的語氣里不情不愿,像是給了沈依云天大的恩賜。王弘睿憤忿地爬了起來,用嘶啞的嗓子吼了一聲:“你這是要兒子的命?!?p> 說著轉頭跑了出去,南宮月兒就站在后院的入口,王弘睿經(jīng)過她的時候淡淡說了一句:“帶我去找她。”
南宮月兒點頭,領著人出了門。路上的時候她取出一條手帕遞了過去:“包扎一下傷口吧?!?p> 王弘睿抿緊了嘴唇,強撐著搖了搖頭。南宮月兒知道他是心急著去見沈姑娘,又怕走太快他會撐不住。
他走走停停,控制著步速糾結著到了客棧。上了二樓,碰到王永安,南宮月兒先開口道:“三師兄,沈姑娘回來了么?”
王永安點點頭:“回來有一陣子了,在她屋里歇著了?!?p> 南宮月兒朝王弘睿指了指沈依云的客房,意思是讓他進去。王弘睿道了一聲謝,懵懵懂懂地敲了兩下門開門進去了。兩人站在門外,王永安問道:“他是王公子?怎么了?”
南宮月兒點頭,一一解釋著。
王弘睿進了房間,外頭沒人,里間有一塊屏風擋著,他心里又愧又怕,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敢喊一聲。
空氣中傳來淡淡的均勻的呼吸聲,王弘睿是屏著氣的,這讓他緊繃著的神經(jīng)稍稍松了一些。走到屏風旁,可以看見里間床上的光景。只拉著一層紗簾,里面影影綽綽的,躺著一個人影。
王弘睿悄悄走了過去,來到床邊,透過紗簾看著床上的人。沈依云平躺著,兩手交叉著擺在胸前,臉上沒有一絲顏色。
床的里面躺著一個嬰兒,縮在襁褓里,閉著眼在熟睡。嬰兒的嘴巴和鼻子和自己的很像,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依云?!蓖鹾腩]p聲喊了一句,聲音格外溫柔。似乎是聲音不夠大,床上的人一點醒來的趨勢都沒有,王弘睿提高聲音又喊了一遍,“依云,我來了?!?p> “依云?”王弘睿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伸出手拉開了紗簾,湊近喊著,“依云,我錯了。”
“我錯了,依云?!蓖鹾腩7瓉砀踩サ刂貜椭@句話,似驚弓之鳥一般膽怯道,“你醒醒,睜開眼睛看我一眼。依云,依云......”
“依云——”王弘??拗傲顺鰜?,門外的南宮月兒聽見了,覺得奇怪急忙跑了進去。王弘睿癱跪在床榻旁,抱著沈依云的身子痛哭。南宮月兒上前試了試沈依云的鼻息,心中一顫,眼淚跟著掉了下來。
王永安從外間的桌上發(fā)現(xiàn)一個陶瓷的空瓶,瓶塞打開了,瓶里是空的。他拿起來湊到鼻尖聞了聞,是斷腸草,服下后無藥可治。
“沈姑娘服毒自盡了。”王永安走到月兒身邊低聲道。聲音極低,王弘睿還是聽到了,猛地咳嗽著,心肺脾都要出來一般。
眼淚模糊了視線,他伸出雙手撫摸著對方的面頰,消瘦的,只剩一副干巴巴的骨頭。沿著面頰往下,那雙纖細的雙手交握著,握在手心只剩小小的一團。
王弘睿雙手捧著那團冰涼的十指送到唇邊親吻著,掌心中露出一團紅色的東西,被緊緊包裹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從沈依云僵硬的十指中抽了出來,是一張紅色的宣紙,顏色有些褪了,泛著老舊的磚紅色。
展開那張紅紙,上面寫著“兩廂多情,各自相思”八個字,字體有些模糊了,沒了棱角??赏鹾腩?丛谘劾铮拖褚话唁h利的刀插在了心頭。
他吃吃地把這八個字讀了出來,似是不解,仰著頭琢磨著,嘴角不停地顫抖。南宮月兒絞緊了雙手,默默啜泣著,一想到兩人原本那么相愛,好不容易解除了誤會就惋惜心痛不已。
王弘睿的喉頭動了幾下,像被堵住的河流一般有種汨汨的聲音。他微微低下了頭,一股鮮血隨即噴薄而出,沿著下巴流下來,滴到手上,浸濕了寫著八個字的宣紙。
他心疼似的看了一眼手心,欲用手袖去擦時,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夢里,王弘睿在一片濃霧中迷了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霧氣化成水滴墜地的聲音。突然前方出現(xiàn)一片亮光,一道倩麗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
他癡癡地看著那個人影,那個讓他愧疚的女子,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張不開嘴,只能發(fā)出嗚咽的聲音。那名女子不慌不忙,淺淺一笑,用他極熟悉的柔軟嗓音道:“弘睿,我要走了?!?p> 去哪兒?王弘睿費勁地動了動嘴巴,想問的話說不出來,一絲聲音也沒有。沈依云還是笑,溫柔又會心的笑容,揉碎在了王弘睿的心里。
她仿佛聽到了他的心里話,輕輕開口道:“去我該去的地方。只能我一個人去!”仿佛知道對方要說什么,她急忙補充道,“你要好好活著,忘了我,睿兒需要你......是我自私,只顧自己丟下了睿兒,你一定要好好撫養(yǎng)他長大成人,教他讀書寫字。”
是我辜負了你,傷了你的心,讓你活不下去。王弘睿否定地搖頭,急切表達的心情讓他痛哭起來。
沈依云遲疑了一下,想靠近又頓住了。這時濃霧中傳來不清晰的鼓聲,她輕輕道:“和你道完別,我也該走了?!闭f完那道亮光立即消失了,人影也跟著無蹤無際了。
“別走!”王弘??藓恐蠛傲艘宦?,驚坐了起來。一抹臉,一灘淚水滑落在手心里。環(huán)顧四周,他就在自己的房間里,半坐在床上,哪里有什么濃霧和那個人。
門外丫鬟聽見聲響推門進來,欣喜道:“少爺,您終于醒了!我這就去告訴老夫人。”
“回來!”王弘睿立即阻止道,方夢初醒,現(xiàn)實與夢境重合,心刀割一般疼,他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道:“先別去......我怎么睡著了?”
丫鬟呆在原地,怯怯回道:“公子是暈倒了,算上今日,已經(jīng)整整十日了。”
“十日了......”王弘睿方憶起那日之事,晃了一下神,自言自語喃喃道。一抬頭,看見了置于床榻旁的一張小兒用的木床,里面睡著的就是他與沈依云的孩子。